2024年,農(nóng)歷12月19。
珠穆朗瑪峰山下,悟禪寺。
“主持,我放棄纏著小叔了。接下來十天,我會在寺內(nèi)替他祈福,還他十年的養(yǎng)育之恩,十天后我會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
主持雙手合十,輕聲嘆息:“清歡,你能放下執(zhí)念就好,你小叔玄寂是公認的‘活佛’轉(zhuǎn)世,他這輩子除了和命定之妻結(jié)婚,不可能再愛上其他人。”
華清歡慘然一笑。
她其實已經(jīng)死了,就是因為執(zhí)念不消,閻王才破例給她十天,讓她跟塵世好好告別。
祈福誦經(jīng)完畢,天已經(jīng)暗了。
馬上就是除夕了,臘月寒冬,外面飄著雪。
華清歡離開大日如來殿,淋著雪回到西南禪院,她和玄寂的家。
推開門,玄寂正盤坐在蒲團上,剛剛念完一段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
他穿著素色僧衣,俊朗的面容,眉心一顆紅色觀音痣,在柔和的燭光下,整個人透著慈悲的佛性。
他睜眼望來,視線對上華清歡,卻突然冷冽。
漆黑冷淡的眼眸分外不近人情。
華清歡心底一痛,自從她18歲對玄寂示愛后,他就沒給過她一個好臉色。
明明當(dāng)初他收養(yǎng)她的時候,他曾說:“佛愛眾生,跟我走吧,我會疼你,護你,一輩子溫柔照顧你。”
可現(xiàn)在……
“回來了就去跟我命定的未婚妻道歉,你頑劣推她下雪坑差點害死她。我昨晚說的很清楚,不道歉,就別出現(xiàn)在我面前。”
玄寂的話,比昨晚雪崩壓死華清歡的那些雪還要冷。
華清歡發(fā)著顫,開口已哽咽。
“我昨天跟你解釋過了,是你未婚妻拽著我,把我一起拽下了雪坑,有錯的不是我。”
“而且……你把我一個人扔在雪坑內(nèi),就沒有想過,若是發(fā)生雪崩,我逃不出來……會死嗎?”
玄寂卻閉上眼,不在看她。
他握著手中的佛珠,一輪一輪地輕捻著,極平靜說:“冥頑不靈,死了也是你自找的。”
話如利刃,刺的華清歡踉蹌一步。
她明明已經(jīng)死了,卻還是感覺到心痛。
再也呆不下去,她捂住心口逃也似的奔回自己的房間。
關(guān)上門,她狼狽滑到在地,卻一眼就看到桌上放著的一堆嘎烏盒。
嘎烏盒,是珠穆朗瑪山下,男女專門用來定情的信物。
18歲那年告白失敗后,她并沒有放棄追逐玄寂,一有空就制作嘎烏盒,期盼有一天他能接受她的心意。
入佛還可以還俗。
就算他是‘活佛’,‘活佛’若能被卜卦出命定之妻,也會結(jié)婚,她以為自己就是玄寂的命定之妻。
畢竟曾經(jīng)的玄寂,是真的對她很寵,要什么給什么。
就因為她在學(xué)校被人罵了一句‘祖?zhèn)餍’傋印腿W(xué)校開堂講法,辯了整整三天三夜,還因為她喜歡白色格桑花,他就把整個禪院都種滿白格桑……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玄寂寵在手心的寶貝,碰不得摸不得。
但一切,全部毀在了18歲那年。
如今,她也死了。
這些嘎烏盒,就不留著膈應(yīng)玄寂了。
想著,華清歡抱著這一堆嘎烏盒,慢慢走向后院的香燭臺。
只是一到后院,卻撞見魏如音踮腳吻上了玄寂。
魏如音,就是三個月前卦象算出的,玄寂的命定之妻。
玄寂沒躲避親吻,還笑著和魏如音十指緊扣。
華清歡怔怔望著,他這樣的溫柔曾經(jīng)只屬于她。
她有些看不下去,后退要走,卻踩響了地上的枯枝,咔嚓一聲,驚擾了對面兩人。
玄寂目光掃來,觸及她,當(dāng)即警惕地把魏如音護在身后:“你又跟過來做什么?”
華清歡抱緊懷里的嘎烏盒,喉嚨艱難地擠出話來:“對不起,我沒想打擾你們,我只是想把這些嘎烏盒——”
但話沒說完,卻被玄寂打斷:“夠了。”
只見他厭惡盯著她懷里的嘎烏盒:“你18歲告白時我就警告過你,收起你對我自以為是的喜歡。”
“你到現(xiàn)在還敢把嘎烏盒拿到我面前,是不是真以為我不會趕你走?”
他生氣了。
華清歡滿是無措。
她知道玄寂誤會了,因為自她18歲開始,她每次把嘎烏盒拿到他面前,就會告白一次。
她只剩10天時間了,人生最后這一點時光,她太想和玄寂好好相處了。
于是,忍著酸澀,華清歡凝著慍怒的男人,極力誠懇認錯。
“小叔,對不起。”
玄寂生氣的臉色驀地停了一瞬。
自從華清歡18歲告白之后,再也沒有叫過他小叔。
沒料到倔了三年的華清歡突然妥協(xié)。
卻見華清歡抱著嘎烏盒走進香爐臺,當(dāng)著他的面,將一個個嘎烏盒全部扔進香爐大火中。
在玄寂詫異的目光下,華清歡忍著淚,誠懇又決絕承諾:“小叔,以后我一定只把你當(dāng)做我的小叔。”
“以后,我再也不會纏著你了。”
畢竟再過十天,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華清歡。
玄寂認真看了華清歡幾秒。
瞧著并不信她的話,但神色溫和了不少:“你能這樣想很好。你的人生才開始,光纏著我能過什么日子?”
“以后可以多出去走走,別一直守在珠穆朗瑪山下,錯過世界其他風(fēng)景。”
華清歡苦澀笑笑。
可惜,她沒有這個機會了。
她已經(jīng)死了。
這輩子,注定走不出珠穆朗瑪。
正要接話,卻被一旁一直沒作聲的魏如音打斷:“看見你們叔侄和好我真開心。”
說著,魏如音略帶愧疚補充:“對不起啊清歡,昨晚其實是我自己腳滑才掉下雪坑,是你小叔太擔(dān)心我了,才害你被誤會。”
華清歡看著魏如音,沒搭話。
這三個月來,魏如音在她面前一套,在玄寂面前一套,沒少挑撥。
她摸不清,魏如音又想做什么。
卻聽魏如音繼續(xù)說:“清歡,我以后就是你的小嬸嬸。說起來認識這么久,我還一直沒給你送禮物呢,要不我們明天去集市逛逛,你看中什么我都給你買,怎么樣?”
但明天華清歡還要去大日如來殿給玄寂祈福。
便拒絕:“我明天有其他事,就不……”
但還話沒說完,就被玄寂打斷:“既然你小嬸嬸有心,明天就好好陪她。”
話都說到這份上,華清歡只好同意。
第二天一早,她就跟著魏如音去集市,每天雷打不動都做早課的玄寂竟然也跟著。
未婚妻,到底不一樣。
前面,魏如音拉著玄寂,說說笑笑,但凡多看一眼的東西,玄寂都買了。
華清歡跟在身后,安安靜靜地當(dāng)個空氣人。
直到魏如音回頭,給她遞來一串牦牛肉:“清歡,給你的。”
華清歡牛肉過敏,玄寂是知道的。
“抱歉,我不喜歡吃這個。”
結(jié)果魏如音不依不饒,拿著鋒利的竹簽往她臉上湊:“很好吃的,吃一串吧?”
華清歡抬手擋了一下,結(jié)果魏如音的手瞬間被竹簽刺破,血珠瞬間滾出。
魏如音吃痛一聲,隨即委屈質(zhì)問:“清歡,你是不是還因為掉雪坑的事生氣,才故意劃傷我出氣……”
玄寂回頭看來,想都沒想就把魏如音護進懷里,冷呵。
“華清歡,道歉。”
華清歡只覺得,今天的雪好像又涼了些。
這樣不由分說的道歉,這三個月發(fā)生了無數(shù)次。
她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自己在玄寂眼里成了窮兇極惡,做什么都是錯的人。
忍著酸澀,抱著最后一點期待,她小心翼翼解釋。
“小叔,我真的很想跟你好好相處剩下的時間,可你能不能稍微對我公平一點,魏如音被扎破手真的不是——”
“夠了。”
玄寂連聽都不愿意聽。
只冷眼吩咐:“佛曰八苦,我應(yīng)該教過你戒怨戒憎戒恨,你若還認我這個小叔,就自己回去跪祠堂。”
這意思,就是認定她是錯了。
華清歡沒有違抗,回到禪院就去跪了祠堂。
說是祠堂,其實是一間供奉了華氏一族長明燈的廂房。
每一盞長明燈旁都是一個冰冷的牌位,在珠穆朗瑪,人死后都是以天葬為榮,但大家都排斥華氏一族的人進洞穴天葬。
因為華氏一族專出為情所困,求而不得的瘋子,爺爺,小姑,阿爸都因為伴侶去世,死于自殺。
如今,也輪到了她……
現(xiàn)在想想,死于雪崩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結(jié)局。
只是,她已經(jīng)是華氏一族最后一個人,死后連個立墓碑的人都沒有。
至于小叔……
華清歡苦澀笑笑,他都已經(jīng)討厭到多和她說一句話都不愿意,大概是不樂意她死后還叨擾他吧?
跪在蒲團前,華清歡往之前帶進來的無字石碑上,一刀一刀刻下自己的名字。
一筆一劃,腦海都是和玄寂的曾經(jīng)。
給她念善惡慈悲,每天用心給她講經(jīng)文的小叔。
半夜,她想阿媽阿爸哭泣,把她抱在懷里哄的小叔。
知道她被人罵做小瘋子,牽著她的手,夸她永遠是最純潔吉祥的‘白格桑’的小叔。
第一次來大姨媽,誤會自己要死了,她哭著找上小叔,那紅著臉手忙腳亂為她買衛(wèi)生巾的小叔。
……
刻完‘華清歡之墓’五個字,天亮了。
陽光透過格子窗,落在華清歡滿是淚痕的臉上。
門突然在這時候被打開。
玄寂急匆匆走進來,只掃了屋內(nèi)一眼,就臉色大變:“華清歡,你在祠堂呆了三天三夜,就為了刻墓碑咒自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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