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朝鮮黃海北道的山坡上,64歲的農民金永哲正彎腰插秧。他的脊背幾乎與地面平行,手指深深插入冰冷的泥水,身后是被砍伐殆盡的光禿山嶺。這里曾是一片郁郁蔥蔥的松林,如今卻成了政府推廣的“梯田示范區”。金老漢苦笑道:“十年前種樹能換工分,現在砍樹能換糧票。”
耕地困境:被山丘圍困的糧倉
朝鮮的國土像被揉皺的紙張——80%是山地,僅有的平原集中在西部海岸線。人均耕地不足1畝(0.067公頃),僅相當于中國農村宅基地的三分之一
。在咸鏡南道的農村,我曾目睹一家五口擠在0.5畝的坡地上種植玉米。70歲的老嫗李順玉用木棍戳著板結的土壤:“這地種過土豆、種過白菜,現在連雜草都長不旺。”
更殘酷的是地理宿命:朝鮮半島的沃土大多集中在南方,三八線像一道天然分水嶺,將70%的可耕地劃給韓國。北緯38度以北的朝鮮農民,注定要在貧瘠的酸性褐土上搏命
倒退的農業:從機械化到“人肉拖拉機”
1980年代的朝鮮曾是農業現代化典范:蘇聯援助的10萬臺拖拉機馳騁田野,化肥年產量突破700萬噸,糧食總產一度突破1000萬噸,足夠養活兩倍于現有人口。但在平壤郊區廢棄的農機站,生銹的聯合收割機早已成為麻雀的巢穴。
“現在耕地全靠這個。”金永哲拍了拍身旁的老黃牛。蘇聯解體后,朝鮮失去每年300萬噸的廉價石油供應,全國90%的農機因缺油報廢。化肥廠更因缺乏石化原料,產量暴跌至巔峰期的5%。在江原道的集體農場,我看到農民用木桶舀糞肥——政府要求每個成年人每年上繳500公斤糞便,引發“搶糞大戰”
“水稻上山”的生態災難:越努力越饑餓
為彌補耕地缺口,朝鮮自2000年起推行“山地梯田化”運動。在妙香山的半山腰,25歲的崔明哲正在修復被暴雨沖垮的梯田:“去年種的稻子全被泥石流卷走了,但完不成任務要扣全家糧票。”
這項政策釀成三重惡果:
生態崩潰:全國森林覆蓋率從1945年的80%銳減至2025年的29%,雨季山洪頻發,僅2024年就沖毀12萬公頃農田
產量陷阱:山地水稻畝產不足平原的1/3,且需3倍人力維護。在平安南道,農民樸正浩指著枯黃的稻穗:“山上晝夜溫差大,稻子根本灌不滿漿。”
連鎖災害:光禿的山坡加劇水土流失,下游平原河道淤塞。2023年大同江泛濫,平壤郊區3萬噸待收水稻浸泡在泥漿中
在羅先市的農貿市場,攤主金美蘭的柜臺藏著兩個世界:臺面上是按糧票兌換的蔫黃菠菜,柜臺下是用黑市美元交易的中國大米。“一公斤12元,頂我三天工資。”她壓低聲音說。
國際制裁像一道鐵幕,將朝鮮隔絕于現代農業文明之外:
化肥禁運:2023年朝鮮尿素進口量僅為需求的15%,導致水稻畝產暴跌至578斤,不到中國的一半
技術封鎖:韓國開發的耐寒稻種“統一1號”因制裁無法引進,朝鮮自研的“忠誠3號”在低溫下成活率不足40%。
能源困局:朝鮮每年需50萬噸柴油維持基礎農業,但2024年僅獲中國援助8萬噸,農民不得不用人拉犁替代拖拉機
饑餓鏈條上的眾生相
在平壤的“光復超級市場”,軍人家屬用外匯券購買每斤20元的冷凍豬肉;而在兩江道的農村,學童李秀珍的午餐是兩個烤土豆和一碗蒲公英湯。“老師說每天該吃700克糧,但我家糧本上月就被收走抵債了。”她舔著開裂的嘴唇說
這種割裂在“配給等級制”中尤為刺眼:軍人每日800克、平壤市民700克、農村人口僅500克,而實際發放量常打七折710。在咸鏡北道的礦區,工人金哲秀苦笑:“下井的每天多給50克玉米面,但肺里吸的煤灰比吃的糧食還多。”
離境前夜,我在元山港看到震撼一幕:漁民將從中國承包海域捕撈的明太魚裝上軍車,而岸邊跪求魚內臟的婦女被士兵驅趕。這個場景恰似朝鮮農業的隱喻——竭澤而漁的索取,終究難逃自然的報復。
朝鮮農民的血汗浸透了每寸土地,但單靠勤勞填不平地緣政治撕裂的鴻溝。當金永哲們仍在用最原始的方式與大山搏斗時,或許更需要的是解開制裁的枷鎖,讓土地回歸土地,讓糧食回歸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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