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敏季又來了。今年,北方“過敏星人”的頭號“強敵”是圓柏。
進入3月以來,北京迎來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花粉風暴”,圓柏花粉濃度不斷攀升。北京天壇公園的3.3萬棵圓柏在風中揚起黃色的花粉霧,遮天蔽日。游客只要伸手對著樹枝一彈,花粉便簌簌落下。過敏原從未如此可見。4月2日,北京發布今年首個楊柳飛絮預報。
2025年3月20日,在北京天壇公園,柏樹飄落下大量花粉。圖/新華
全國多地,楊柳絮、梧桐果絮、油菜花粉等植物過敏原也競相登場。據北京協和醫院2021年統計,北京地區圓柏花粉過敏陽性檢出率近50%。過敏發作不只是打個噴嚏那么簡單,過敏性鼻炎、過敏性哮喘、結膜炎等都成了“常客”。“你的春和景明,是我的氯雷他定”成為“過敏星人”們的調侃。社交媒體上,人們不禁發問:能否減少圓柏等容易致敏植物的種植?
近日,北京市園林綠化局回應稱,已更新《北京市主要林木目錄》,并通過噴灑降粉、逐步替換等方式緩解花粉肆虐問題。過敏為何成了城市居民的集體困擾?應對過敏,是否有合理的解決方案?
難逃一“敏”
3月28日下午,北京市東城區的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同仁醫院(以下簡稱“北京同仁醫院”),門診樓4樓變態反應科候診室人頭攢動。大部分患者都戴著口罩,不時有人咳嗽。當天,北京多地花粉濃度持續攀高。根據北京市氣象局和北京同仁醫院共同發布的花粉播報,當日多個監測站花粉濃度為“高”或“很高”,也就是每千平方毫米中有超過400、800粒花粉。
2025年3月28日,患者在北京同仁醫院東城院區鼻過敏科(變態反應科)候診。攝影/本刊記者 周游
一般來說,空氣中花粉濃度超過100粒/千平方毫米,是“較低”水平,“過敏星人”就會開始有反應。家住北京朝陽的李桃帶著6歲兒子前往北京同仁醫院檢查。她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兒子近日有流涕癥狀,沒有發熱,不清楚是不是過敏。做過皮膚點刺試驗后,排除了過敏,可能是輕微感冒。
“我自己是嚴重的圓柏花粉過敏。聽說過敏和遺傳有關,特別害怕孩子也過敏。”李桃講話鼻音很重。她每年春天都鼻塞流涕、打噴嚏,伴隨眼睛、耳朵癢。和往年一樣,她在過敏季一直常態化用藥,主要是抗組胺藥物氯雷他定和西替利嗪,因為有嗜睡的副作用,都是晚上吃。另外,為了應對過敏性鼻炎,李桃每天都用淡鹽水沖洗鼻腔。然而,今年3月以來,她還是中招了,上述癥狀全都出現。
上圖:北京天壇公園內的一株圓柏。攝影/本刊記者 周游
下圖:2024年5月29日,黑龍江大慶市,楊柳絮掛滿枝。圖/中新
這還不是花粉高峰。3月13日,北京正式入春,根據北京市氣象局和北京同仁醫院共同發布的花粉播報,柏科植物花粉開始大規模“加入戰場”,多個監測站花粉濃度飆升至2000粒/千平方毫米以上,此前,榆科貢獻的花粉濃度僅兩位數。3月23日,有站點甚至監測到接近8000粒/千平方毫米濃度的花粉,柏樹花粉貢獻了一半。
南方的花粉也不遑多讓。3月28日,南京市玄武區空氣花粉濃度超過800粒/千平方毫米,屬于“極高”水平。南京某三甲醫院過敏反應科一位主治醫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3月中下旬以來,南京各大醫院的過敏門診迎來就診高峰,變態反應科、皮膚科患者明顯增多,多數都是花粉過敏。主要致敏樹種是楓楊屬、懸鈴木屬,后者包括使南京滿城飄絮的法國梧桐。未來一個月,“梧桐雨”還會“一直下”。
重慶陸軍軍醫大學新橋醫院耳鼻咽喉頭頸外科副主任醫師梁小軍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過敏性鼻炎在當地是常見病,估算人群患病率超過13%。過敏性鼻炎分為季節性和常年性,花粉、柳絮、塵螨、動物毛都是常見過敏原。季節性鼻炎中,油菜花粉過敏的患者相較樹粉更多,這是地域過敏原特征,季節性過敏的短期癥狀也會更重。但主要過敏群體還是塵螨過敏,一年四季都有發病。
關于過敏原理,梁小軍指出,目前主流觀點是,過敏是由人體內某種免疫蛋白(IgE)引起的免疫反應。有過敏原時,人體會釋放該免疫蛋白,與致敏因子結合,免疫系統就會針對這些被免疫蛋白標記的目標發起攻擊,氣道、鼻眼黏膜等受到的攻擊尤為強勁。這種全方位打擊會波及健康細胞,從而導致身體不適。這些過敏原原本對身體無害,因此上述屬異常免疫反應。這也是醫院“變態反應科”名稱的由來。
由于釋放免疫蛋白的水平受到基因調控,因此,過敏確實與遺傳密切相關。香港中文大學(深圳)過敏防治中心主任劉光輝表示,父母雙方過敏,后代就有很大概率過敏,父親不過敏而母親過敏,孩子遺傳過敏的概率也很高。
世界過敏組織2013年修訂的《過敏白皮書》指出,過敏侵襲全球30%—40%人口,早已成為全球性公共衛生問題。劉光輝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過敏性疾病是常見病、多發病、慢性病,其發生需要環境過敏原。花粉粒和真菌孢子等肉眼通常無法看到,空氣中的花粉霧是樹木集中大量傳粉造成的現象。
根據中華醫學會2022年修訂的《中國變應性鼻炎診斷和治療指南》,全國2022年過敏性鼻炎患病率為17.6%,較2005年的11.1%有顯著上升。北方過敏原以柏樹、楊柳、蒿草等植物花粉為主,部分地區花粉過敏率超過30%。南方則以塵螨為主。在北方,城市居民花粉過敏率明顯高于農村。
“過敏性疾病并非僅僅是鼻炎或者皮膚過敏性疾病,有些嚴重過敏反應可能導致休克。”北京協和醫院變態反應科主任醫師、中國醫師協會變態反應醫師分會榮譽會長尹佳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整體而言,國內過敏的患病率越來越高,且趨向低齡化。目前過敏機制的研究還不完善,且過敏無法根治。
2020年4月13日,北京西三環附近楊絮紛飛。圖/IC
多因素致流行
“我身邊包括自己,很多過去不過敏的人,最近幾年都開始過敏了。”北京大學景觀設計學研究院副院長李迪華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李迪華回憶,2014年清明前后,他搬到了北京大學未名湖邊的紅樓。紅樓是學校柏樹種植最密集的區域,那段時間正值花粉爆發期。此后李迪華開始過敏,剛開始癥狀較輕,只限于眼睛紅腫、打噴嚏、流鼻涕,癥狀也很快過去。但次年,花粉季開啟更早,他的癥狀也加重,出現鼻塞。“睡覺時最痛苦,張著嘴口干舌燥,閉著嘴就快要窒息。”
到了2016年,李迪華已出現了過敏性哮喘的癥狀。到醫院查過敏原時,皮下一注射含有圓柏花粉的制劑,注射處就立即紅腫發癢,“鼓出一個螃蟹腿形狀的大包”。此后他了解到,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校園內的圓柏數量與大多北京園林相比,排名靠前。2021年,李迪華隨學院從校園本部搬出,新的辦公地周圍柏樹很少,此后李迪華的過敏癥狀得到很大改善。
為什么原本不過敏的人會突然過敏?這與過敏原濃度閾值相關。北京同仁醫院鼻過敏科主任醫師張媛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過敏性疾病主要分為致敏發作以及癥狀發作兩個階段。對于遺傳上的易感人群,某種過敏性疾病的發生需要適當的過敏原暴露,以及其后IgE抗體反應的累積,但每個人從致敏階段到發病階段,甚至不同器官所需的過敏原閾值均不盡相同。
就花粉而言,其致敏濃度閾值很難一概而論。張媛指出,許多人是多種花粉過敏原過敏,同時也會受氣象和空氣污染情況協同影響。目前,針對花粉濃度做出的風險分級是綜合考量了花粉濃度、氣象條件以及患者臨床癥狀和就診需求等多方面因素。
李迪華對圓柏花粉是六級過敏,這是最高等級。中國建筑設計研究院國家住宅與居住環境工程技術中心高級研究員姚亞男也是多年“過敏星人”,對城市花粉致敏風險有多年研究。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自己曾檢測出圓柏、懸鈴木花粉過敏,屬于中等水平,但由于防控不當發展成了過敏性哮喘。她指出,花粉過敏受內外因素共同控制,內因就是本身是否易感,外因就是花粉致敏性以及環境中的花粉濃度。
另一個因素就是反復接觸。張媛表示,門診經常遇到養寵多年突然開始對寵物毛過敏的患者,道理是一樣的。姚亞男在研究中發現,反復接觸環境中的花粉會逐漸誘發易感人群過敏,這也是表面上過敏人群越來越多的重要原因。“花粉致敏與城市化進程有顯著的正相關關系,但沒有更多的證據指向明確的因果關系。”尹佳回憶,她和團隊在15年前曾完成了一項全國流調,當時欠發達地區的過敏性疾病的發病率非常低,過敏只在北上廣等大城市盛行。
2025年3月19日,工作人員在北京紅領巾公園內修剪開花的柏樹。圖/新華
樹木性成熟后才會大量散播花粉,這造成了花粉致敏的延遲性。姚亞男舉例說,日本在20世紀60年代大面積荒山造林,多采用日本柳杉這一致敏樹種。第一例有記錄的花粉過敏出現在1964年。20世紀70年代后,日本全國花粉致敏案例逐漸增多,到90年代出現爆發式增長。21世紀以來,1/3至半數的日本國民都深受花粉過敏困擾。
圓柏也類似。近日,北京市園林綠化科學研究院高級工程師叢日晨公開表示,北京城核心六區的柏樹共400多萬株。古樹有4萬多株,80%左右為柏樹和松樹。李迪華認為,算上北京全境,北京的柏樹數量可能超過700萬株,其中,大部分植于20世紀80年代之后。而柏樹進入生殖盛期的年限為30年左右,也就是說,1980年后陸續種植的柏樹,到2010年之后會引發很長一段時間的花粉爆發。
一位在北京工作十余年的園林工程師也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柏樹栽種10年內屬于幼齡樹,尚未完全進入生殖生長階段,產粉能力較弱。一般10—50年為生殖盛期,花粉產量顯著增加。這也能部分解釋近年來花粉過敏群體擴大的現象。
多位受訪專家還提到了“衛生假說”。在尹佳看來,根據國際上對皮膚屏障的研究,過敏很可能與洗滌劑等產品有關。現代人每天都使用香波、沐浴露、洗衣液等,甚至每天好幾次,這會破壞皮膚屏障,進而影響呼吸道、胃腸黏膜等。表皮黏膜和皮膚系統更容易受到過敏反應。“人越干凈越容易過敏。”劉光輝說,衛生假說在學界目前基本已成定論。
氣候與城市環境條件也不容忽視。據北京氣象部門數據,由于去年冬季以來的平均氣溫與日照時數都比去年偏高或偏多,利于植物生長,北京2025年的春季花粉開始期、高峰期,都比去年提前了4到7天。姚亞男分析說,氣候變暖導致部分植物花期延長,花粉釋放量隨之變大,尤其是夏秋盛行的草本植物花粉,受氣候變化影響更大。此外,空氣污染物尤其是汽車尾氣里含有的污染物,會導致花粉細胞破裂成更加細碎的顆粒,人吸入到肺部深處,可能引發更嚴重的過敏反應。極端天氣如雷暴也有可能造成花粉破裂,從而導致雷暴哮喘。
“目前的主流看法是,過敏流行趨勢是氣候環境變化、城市化進程和人與環境交互關系變化的綜合結果。”姚亞男說。
除了柏樹,榆樹、楊樹和柳樹的花粉也是常見的過敏原。根據北京的花粉播報,柏樹的花粉播散期較早,通常在3月中旬至4月上旬,而楊柳樹的花粉播散期在4月中下旬至5月上旬。尹佳提醒,雖然圓柏花粉看上去鋪天蓋地,但是它本身屬于弱致敏原,到了夏秋,更應提防蒿草、葎草等強致敏原。
“砍掉圓柏不行嗎?”
近日,《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走訪北京天壇公園,沒有再看到花粉云的壯觀景象,用手搖動開花的圓柏枝,幾乎沒有可見的花粉團掉落。公園內圓柏密植的區域,路面都濕漉漉的。公園一位執勤人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近兩周,天壇公園都在早上開園、晚上閉園等人流量較小的時候,對圓柏進行灑水噴淋,同時全天不定時對路面灑水保持濕潤。隨著圓柏的盛花期逐漸過去,未來幾乎不會有大規模的花粉云了。
李迪華指出,噴水能增加空氣濕度,由于花粉顆粒小,吸水快,隨著花粉重量增加降到地上,其致敏性將大大降低。“這類積極控制措施是有效的,也應持續,但治標不治本。”
2025年3月19日,在北京紅領巾公園內,工作人員噴淋開花的柏樹。圖/新華
姚亞男則對噴水這一操作的科學性提出疑慮。從文獻來看,干燥微風的天氣確實更有利于花粉的擴散和傳播,但是花粉吸水之后,會更容易從花粉團破開,如果環境再次干燥,則更容易飄散。“文獻顯示,小雨微晴是最適宜花粉傳播的窗口,因此單一的噴水操作的有效性需要進一步科學驗證。”
柏樹本身是北京的鄉土樹種。李迪華介紹,北京地區的自然森林是暖溫帶落葉闊葉與常綠針葉林,常綠針葉林指的就是松樹、柏樹。自然森林里面,常綠樹的比例大概10%,不會超過20%,以柏樹為主,其次是白皮松和油松。但城市公園和綠地的柏樹都嚴重密植,局部花粉濃度會很高。
叢日晨指出,北京地區常綠樹和落葉樹的比例在3:7左右。如果常綠樹太少,冬天就會缺少綠色,對市民心理的影響較大。多年來,北京園林部門都按照這個比例進行樹種的協調和控制,不存在過多栽植常綠樹的問題。
新中國成立后,剛開始規劃種植時,花粉致敏并沒有納入考慮。李迪華指出,當時的城市綠化觀念是“四季有綠,三季有花”,屬于常綠樹的松柏科植物就是主力。北京許多園林都有歷史沿革,沿襲了當時傳統園林的造園手法,松柏因為有長壽等美好寓意,多被保留。全國各地由于文化原因保留歷史植被的現象也很普遍。
在姚亞男看來,早期城市建設更重視美觀、衛生等標準。20世紀八九十年代,樹木的致敏性概念比較淡。首次全國范圍的花粉致敏統計是20世紀80年代,由北京協和醫院組織,當時涉及的樹種也只有十余種,過敏案例也不多。彼時,過敏領域的知識尚未傳播到城市建設領域,只在變態反應科的小領域普及。
對園林人來說,在北京選擇合適的樹種本就是“地獄難度”。前述園林工程師指出,松柏花粉致敏,榆樹和槐樹容易生蟲,槐花落到地上會粘連成塊,難以清理。泡桐枝干很脆,大風一刮就折了。白蠟樹樹形好看,但春季長葉晚、秋季落葉早,一年大部分時間光禿禿,而且白蠟成活率較低。銀杏更是“徒有其表”,不僅致敏,果實腐爛后氣味熏人,樹冠還難以形成樹蔭。叢日晨也提到,北方常綠樹選項太少,南方的香樟、廣玉蘭等在北京都無法越冬。
該園林工程師還提到,雖然柏樹雌雄異株,只有雄樹會產生花粉,但想區分幼年柏樹的“性別”并不容易。“只種雌樹”在早年的城市規劃過程中不太可能。況且,柏樹本身帶有全套基因,在環境發生變化時,還有可能自發“變性”。
但現有的圓柏怎么辦?作為“過敏星人”,姚亞男發病時“又癢又痛,恨不得把眼睛都摳出來”。因此,看到許多網友說“想把圓柏都砍了”,她感情上十分理解。但她指出,花粉肆虐的原因遠不止樹種這么簡單,砍樹很可能無法“治本”。
姚亞男分析,由于大氣環流,花粉致敏需要考慮區域尺度的影響。理論上花粉可以跨境傳播,水平距離可達3000公里,可以從東北吹到廣東,垂直方向可達1萬米,飛機上也能感受到花粉。三北防護林、太行山脈等周邊地區都有圓柏,這些遠距離過敏原的貢獻還沒有量化。“把北京的圓柏全砍掉,能不能解決北京市民圓柏花粉過敏的問題,還要打個問號。”
濃度控制也是問題。“移除到什么程度才能讓所有人都不過敏?是減少百分之百還是20%?”姚亞男說,就圓柏來說,一點點花粉就容易引起很多人的強烈反應,全部移除肯定是最理想化的,但實際很難實現。況且,圓柏之外還有其他致敏樹種,全都移除更不現實。國外有學者做過模型推測,預防性移除主要過敏樹種并不能充分抵消由其他物種引起的過敏風險,并且這些風險會因環境變化而被放大,若把當地主要致敏樹種如樺樹等移除,只能降低13%的致敏風險。在中國,這樣的量化模型研究還很缺乏。
而替換新樹種,反復接觸幾年,依然可能面臨過敏風險。尹佳指出,英國等地牧草多,中國本地對牧草過敏的人不多,然而有患者到歐洲生活三四年就會過敏。姚亞男認為,城市樹木更新也要考慮公共健康、生態效益、美學價值等,一般優先替換瀕死樹木。
更合理的方案也許是部分砍伐,優先降低花粉濃度。李迪華建議,未來北京應砍伐、移除一部分柏樹,除了受保護的古樹外,優先按比例移除近代密植區域的雄株。其次,要推進學校、醫院、養老機構等重點單位周圍高危植株的鑒定和砍伐,尤其是那些距離建筑太近的植株。“種樹本是為了人的療愈,但當種的樹影響人的健康,就應及時做出調整。”
上圖:2021年4月29日,江蘇南京市,中山東路一帶的行人躲避飄飛的梧桐絮。圖/IC
下圖:2025年3月21日,北京街頭一名游客戴著護目鏡和口罩防范花粉。圖/新華
創造低致敏環境
“我向12345申訴修剪小區里的圓柏,竟然成功了。”
一位家住北京市朝陽區的重度圓柏花粉過敏患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所住小區有不少圓柏,窗外不到兩米就正對著兩棵,一起風就能看到簌簌的花粉。3月24日一早,她向12345反映圓柏離建筑物過近的情況。幾小時后,社區工作人員與她聯系,定位并進行了考察,決定修剪最近的圓柏,并向市園林部門提出申請。下午三點多,圓柏修剪完畢,“明顯變禿了,花枝少了很多”。
不過,工作人員告訴她,如果修剪太狠,樹會死。李迪華也提到,柏樹不是耐修剪的樹種,并不提倡修剪。生長旺盛期一過,其生長速度就會減緩,剪掉的枝條很難短時間恢復。上述過敏患者也表示,修剪枝條后,她的過敏癥狀沒有明顯改善。
2021年,針對花粉過敏問題,北京市園林綠化局印發了《關于加強對花粉過敏源植物治理工作的通知》,要求嚴格控制建成區使用刺柏屬(含圓柏屬)、蒿屬類、豚草、葎草等易致敏植物。同年,北京市更新了《北京市主要林木目錄》,把“刺柏屬(含圓柏屬)”替換成了“白鵑梅屬”。新的城市工程里,圓柏的身影會越來越少。
但樹種替換不是一件易事。要換樹就要先砍樹。根據《北京市森林資源保護管理條例》,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擅自砍伐城市樹木。確需砍伐的,必須向園林綠化部門申請采伐許可證,并按照許可證規定的數量、樹種、地點進行采伐。李迪華表示,目前國家和地區都有非常嚴苛的樹木砍伐規定。
多位受訪專家提到,未來城市規劃綠地,首先要嚴格篩選樹種,以及樹種的栽種位置,建議按照北京本地森林的闊葉、落葉樹比例進行植物種類配置,落葉闊葉樹為主,常綠針葉樹為輔,同時增加樹種多樣性,逐步替換高致敏樹種。
今年3月,姚亞男和團隊在《中國城市林業》《中國園林》上發表論文,呼吁國內在街區尺度上,在有條件的區域試點低致敏性樹種的更新。她分析說,就局地植被而言,絕大多數氣傳花粉的有效傳播范圍僅幾公里,低致敏街區理論上是可以實現的。首先要保證這些街區的原生致敏樹種少,方圓幾公里內的附近區域要做致敏樹種的替換,同時做好雜草管理,去除藜科、莧科、菊科等強致敏原。
但在何處、如何試點,尚待討論。除了公平性問題外,還有理論和數據的缺乏。李迪華指出,植物致敏等級的評價依托于最新的過敏原數據庫,但目前國內還沒有針對過敏人群及其過敏原種類和分布的官方統計。姚亞男所在研究機構一直在嘗試建立中國致敏原數據庫,但她指出,這將是一個多學科數據庫,涵蓋分子生物學、氣象、醫學、社會學等多領域。
目前,北京已經實現了分區花粉濃度檢測和預報,但受限于孤立的監測站,花粉濃度的局地波動通常很大,因此預報難以支持街區等更小尺度。同時,智能化的識別和監測成本也很高。“歐洲多年前就已經研發出全自動花粉識別儀,但幾百萬元一臺,想要在小區、街道尺度上投放還很困難。”姚亞男說。
此外,用什么樹種來替換也是問題。多位受訪者提到,最直觀的想法就是用適應當地自然條件的蟲媒植物,如桃花、櫻花等,來代替原有的風媒植物。這確實能很大程度上解決花粉問題,因為蟲媒植物的花粉顆粒大,傳播能力弱,致敏性低。但櫻花等花粉過敏的案例也不少。未來還需要不斷篩選更多種類的低致敏性的樹種。
在姚亞男看來,大面積、長周期推行低致敏替換仍困難重重。在低致敏街區的愿望達成前,城市居民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仍需要和花粉共存。短期內可以考慮優先在室內尺度實現低致敏居住環境,例如改變門窗結構,使用過濾性紗窗,或者在紗窗上使用一些阻斷顆粒物的噴劑。低致敏性居住環境的研究與實踐將是一項長周期的工作。
在個人層面創造“低致敏環境”同樣重要。梁曉軍認為,應對花粉過敏就要避免直接接觸過敏原,減少戶外時間、做好個人防護是最有效的措施。花粉指數高于400粒/千平方毫米的時候,建議減少外出。外出的時候,建議佩戴口罩、鼻罩、護目鏡。回家后應及時更換外套,洗手洗臉,清洗鼻腔黏膜。
許多患者也采用提前用藥的方法預防過敏。張媛表示,抗組胺藥、白三烯受體拮抗劑等藥物,以及鼻噴激素和鼻腔沖洗等都是常用治療手段。這些藥物的預防性用藥策略未寫入指南,目前尚未在學術上達成共識,但已經有多項研究證實了花粉季節前預防性用藥的有效性。
(文中李桃為化名)
發于2025.4.7總第1182期《中國新聞周刊》雜志
雜志標題:“過敏星人”的花粉阻擊戰
記者:周游
編輯:杜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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