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城市仿佛一臺老舊的光子計算機,街燈發(fā)出黯淡的脈沖,一閃一滅間勉強維持著信息的流通。霓虹燈在玻璃幕墻上反射出幽藍色的光痕,像是某種失焦的波函數(shù),懸浮在蘇離的視網(wǎng)膜上,無法坍縮成確定的現(xiàn)實。
她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看著對面的寫字樓,一層層明滅的燈光像是多重宇宙的入口,每一扇窗戶后,都可能是一個她未曾進入的故事。而她現(xiàn)在身處的故事,卻荒謬得讓人想摁下重啟鍵。
她,蘇離,居然成了別人的小三?
荒謬。簡直荒謬至極。
可當她低頭看到茶幾上的那只白色馬克杯,杯口殘留著一道隱約的唇印,她的胃還是不受控制地擰緊了。那不是她的杯子,她從不喝黑咖啡,更不會買這種印著“LOVE WINS”字樣的廉價情侶款。
那個杯子是她剛剛才發(fā)現(xiàn)的。
公寓的氣味也有點不對,混雜著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不是她用的品牌,也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味道。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冷靜,但神經(jīng)里有某種微弱的電流開始躁動,像是量子糾纏中的幽靈態(tài)信號,暗示著現(xiàn)實正在偏離原來的軌跡。
她被困在了某個不屬于她的波函數(shù)里。
一個小時之前,她還沉浸在與沈意的溫存里。
沈意——她的第二個男朋友。也是她以為這次可能不會分開的男人。他們的關(guān)系始于一場關(guān)于量子時間對稱性的學術(shù)討論,卻在現(xiàn)實世界里流轉(zhuǎn)成了一種混沌的、無法預測的情感結(jié)構(gòu)。
他是她少數(shù)能對話的對象,甚至可以說,是她在這個世界里,最接近“同步狀態(tài)”的人。
但現(xiàn)在,她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
她緩緩走向書架,拉開第二層的抽屜,里面是她放私人物品的地方,一直以來只有她動過。她的手指在最左側(cè)摸索了一下,應該有一只她以前藏的小型干擾掃描儀,可以檢測微弱的環(huán)境數(shù)據(jù)變化。但她的指尖觸及的,卻是一只陌生的口紅。
她盯著那支口紅,像是盯著某種實驗中的違規(guī)變量。
它的顏色很艷,偏玫紅調(diào),不是她會選擇的類型。她幾乎是瞬間意識到,它并不屬于她——卻安然地待在她的抽屜里,像是某種嘲弄命運的標志。
心臟猛地一沉,像是突然被施加了一個強烈的負能級擾動。
她的量子態(tài),在這一刻徹底塌縮了。
她的手指在口紅管上緩緩滑過,微微泛涼的金屬質(zhì)感讓她的指尖不自覺地收緊了一些。
如果沈意真的帶了別的女人回來……他為什么不把痕跡處理干凈?沈意是個謹慎的人,甚至可以說,他對控制變量的精確度有著近乎苛刻的執(zhí)念。他怎么可能犯下這樣低級的錯誤?
還是說,這根本不是“錯誤”,而是某種故意留下的信號?
她的思緒混亂得像一條自旋方向完全失控的費米子軌跡,無法歸位,無法得出確切的答案。她走到沙發(fā)邊,緩緩坐下,目光落在客廳中央那張茶幾上,馬克杯依舊靜靜地擺在那里,像是某種諷刺的實驗遺留物,等待著被解析、被觀測、被拆解成確鑿的事實。
她應該打電話給沈意,質(zhì)問他,或者至少讓他給一個解釋。可她卻沒能按下?lián)芴栨I。
她太清楚沈意了。
他擅長辯論,擅長邏輯推理,也擅長用一種近乎冷靜的理性將所有不確定性一一馴服。如果她真的去問,他一定會有辦法讓一切聽起來都無懈可擊,甚至可能讓她自己懷疑起自己的判斷。
但她的直覺告訴她——這次不一樣。
她盯著那個馬克杯,腦海里閃過無數(shù)個可能的推演分支,就像她在實驗室里運行的量子計算模型,每一個變量的改變都可能引發(fā)完全不同的結(jié)果。而現(xiàn)在,這個杯子,這支口紅,這股陌生的香水味……它們在她的現(xiàn)實中嵌入了一種無法忽視的干擾項。
時間緩緩流過,她的理智與情緒在不斷拉扯。
終于,她還是站了起來,走向臥室,打開衣柜。
她需要確認一件事。
她的衣服整整齊齊地掛在那里,沒有被挪動的痕跡。右側(cè)沈意的部分同樣井然有序,他是個習慣極好的人,從不讓自己的東西顯得凌亂。但她盯著最底層的抽屜,眼神漸漸變得鋒利起來。
那里本該只有他平時少穿的幾件襯衫,可現(xiàn)在——她看到了一件女人的絲質(zhì)睡衣,顏色是淡粉色,皺褶凌亂,顯然不是沈意自己的東西。
她緩緩蹲下,伸手捏起那塊布料,拇指摩挲過細膩的絲質(zhì),感受到它輕微的溫度殘留。
有人穿過它。
而這個“人”,不是她。
她的心跳在一瞬間失去了規(guī)律。
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情緒,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竟然在輕微顫抖。她緩緩閉上眼睛,仿佛在給自己一點時間,讓思維恢復正常運轉(zhuǎn)。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門鎖輕微轉(zhuǎn)動的聲音。
沈意回來了。
她睜開眼,視線落在房門方向,身體卻沒有移動。
下一秒,房門被推開,沈意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依舊是她熟悉的樣子,深色的風衣,微微凌亂的頭發(fā),眼神冷靜而專注,像是剛剛從某個高強度的實驗討論里抽身回來。
“你今天怎么這么早回家?”他一邊換鞋,一邊隨口問道,語氣平靜,仿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
蘇離沒有回答。
她只是站在那里,看著他,看著他理所當然地走進這個房間,仿佛這里依舊是他們共同的空間,仿佛她手里的那件睡衣、茶幾上的馬克杯、空氣中的香水味……這一切都不存在。
沈意終于察覺到了她的沉默,抬頭看向她,目光微微一頓,隨即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怎么了?”
蘇離盯著他,緩緩舉起手里的睡衣,聲音平靜得不像是她自己:“你忘了收拾它。”
沈意的笑容微不可察地收斂了一瞬,但他的神情依舊沉穩(wěn),甚至沒有露出絲毫慌亂。
他只是輕輕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緩緩地,極有耐心地看著她,像是在審視一個復雜的公式推演,思考著如何找到一個完美的解法。
“這件衣服……”他的語氣仍然保持著某種平和的理性,“你是從哪里找到的?”
蘇離沒有回答。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等待著,看他如何構(gòu)建他的邏輯,看他如何試圖扭曲事實。
幾秒鐘后,沈意微微嘆了口氣,像是意識到這個問題已經(jīng)無法回避。他伸手拉開領(lǐng)口的扣子,語氣依舊輕緩:“蘇離,我們能坐下來談?wù)剢幔俊?/p>
她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空氣安靜得像是實驗室里的真空艙,每一個分子都被凝滯在原地,等待著一場無法避免的坍縮。
她知道,她們的“談話”即將開始。
但她同樣清楚——這次,結(jié)果不會是她想要的那種。
沈意在她面前坐下,雙手交握放在膝上,像是一個正準備解釋實驗數(shù)據(jù)的研究員。蘇離沒有坐,她只是站在原地,手指依舊捏著那件睡衣,像是某種不可動搖的證據(jù)。
“這件衣服是誰的?”她的聲音很輕,但語氣里透著某種危險的冷靜。
沈意看著她,沉默了幾秒,似乎是在斟酌該如何回答。
“一個朋友的。”他說。
“朋友?”蘇離笑了,帶著一絲無聲的嘲諷。她緩緩走近,將那件睡衣扔到了他面前,“你的‘朋友’,為什么會把睡衣留在你家?”
沈意低頭看了一眼那塊柔軟的絲質(zhì)布料,眼神仍舊沒有波動。他緩緩地吸了口氣,像是在給自己一點時間組織語言,然后才抬頭看著蘇離:“她只是暫時住了一晚。”
蘇離盯著他,眼里浮起一絲復雜的情緒。她看得出來,沈意在盡力讓自己保持冷靜,他的表情甚至沒有半點慌亂,仿佛這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誤會,而不是一個足以毀掉他們關(guān)系的事實。
“暫時住了一晚?”她重復了一遍,語氣像是在咀嚼這幾個字。
“是的。”沈意點頭,“她有點事情,不方便回家,所以我讓她住在這里。”
“哦?”蘇離微微偏了偏頭,“那她是誰?”
沈意頓了一下,才回答:“你不認識。”
“我不認識?”蘇離輕輕笑了一下,笑容卻不達眼底,“所以,你會讓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在你家過夜,還留下一件睡衣?”
沈意的喉結(jié)微微動了動,但他的神情依舊鎮(zhèn)定:“蘇離,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那你覺得我在想什么?”她的聲音依舊輕柔,卻透著一絲鋒利的質(zhì)問。
沈意沒有立刻回答。他靜靜地看著她,像是在權(quán)衡該如何回應。他向來是個擅長邏輯推理的人,他習慣在復雜的狀況下尋找最優(yōu)解,而不是直接給出一個未經(jīng)驗證的結(jié)論。
但這一次,蘇離的眼神讓他意識到,他可能找不到“最優(yōu)解”了。
“她只是個朋友。”他最終還是用了這個答案,“沒有別的關(guān)系。”
蘇離笑了,這次笑得更明顯了一些。她緩緩地坐到沙發(fā)扶手上,目光一直鎖在他的臉上,像是在仔細研究一個實驗對象的反應模式。
“沈意,”她的聲音低了些,“你是不是覺得,我會相信你?”
沈意沒有回答。
空氣陷入了一種沉默,這種沉默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重,像是某種正在緩慢塌縮的引力場,將他們之間的最后一點信任一點點壓碎。
“你不會信,對吧?”沈意終于開口,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當然不會。”蘇離的回答毫不猶豫,“你可以撒謊,但你騙不了我。”
沈意沒有再辯解,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深邃而復雜。
蘇離也沒有再說話。她只是盯著他,等待著,看他會不會再試圖用邏輯去扭曲事實,用理性去掩蓋情感。
但沈意什么都沒說。
就這樣,時間一點點過去,他們之間的沉默變得更加深邃,仿佛是某種無法解析的量子糾纏,彼此拉扯,卻始終無法真正分開。
蘇離緩緩站起身,伸手拿起那件睡衣,然后毫不猶豫地走向垃圾桶,將它扔了進去。
沈意的目光微微一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蘇離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他,眼神里的冷意一點點凝結(jié)成冰。
“沈意,”她輕輕地說,“你知道最讓我失望的是什么嗎?”
沈意沒有回答,他只是看著她,等待著她的下一句話。
“不是你帶別的女人回家。”蘇離的聲音很平靜,但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刀,精準地刺向核心,“而是你,連撒謊都懶得編得更好一點。”
她沒有再看他一眼,轉(zhuǎn)身走向房間,打開衣柜,拿出自己的包和幾件換洗的衣物。
沈意依舊坐在那里,看著她的動作,眼神依舊冷靜,但眉間卻浮現(xiàn)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
“你要去哪?”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
“跟你無關(guān)。”蘇離拉上行李箱的拉鏈,頭也不回地回答。
她拖著行李箱走向門口,手握在門把手上,停頓了一秒,然后才緩緩轉(zhuǎn)頭,看了他最后一眼。
“沈意,”她的聲音很輕,“你真的不懂我。”
說完,她推開門,毫不猶豫地走了出去。
門在身后緩緩合上,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咔噠”聲,像是某種量子態(tài)徹底坍縮的最后一刻。
夜色深沉,冷風從高樓之間穿過,帶著一種無形的寒意。蘇離站在街頭,行李箱的輪子在光滑的地面上滾動,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她沒有目的地,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走。
路燈的光影被風拉長,她的影子變得模糊又孤獨。她盯著地面的影子,突然有一種荒謬的感覺——她究竟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
半年前,她還是沈意的“重要合作伙伴”,他們在實驗室里討論量子態(tài)演化,在會議上共同闡述他們的研究成果,在凌晨的咖啡館里爭論關(guān)于“量子非定域性”是否能解釋人類的直覺。而現(xiàn)在,她成了一個站在街頭的離開者,成了那個被謊言推向門外的人。
沈意的冷靜、他的隱瞞、他的沉默……這一切的一切,像是一道層層疊疊的數(shù)學公式,最終指向一個唯一的結(jié)論——她不再屬于他的人生方程組。
蘇離深吸了一口氣,把這股無謂的情緒壓了下去。她不想再去計算這個故事的變量,也不想再去分析沈意的動機。她已經(jīng)決定退出這場“實驗”,不再做那個被觀察、被計算、被定義的個體。
她打開手機,翻找聯(lián)系人。她不想回家,不想被熟悉的人看見自己現(xiàn)在這幅模樣。她需要一個過渡的地方,一個讓她能短暫喘息的地方。
然后,她看到了一個名字。
——周一塵。
她盯著那個名字好幾秒,猶豫著要不要撥出這個電話。
他們已經(jīng)好幾個月沒有聯(lián)系了,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刻意地避開了對方。自從他們的“疊加戀人模擬器”實驗失敗之后,周一塵就逐漸淡出了她的生活。他沒有刻意疏遠她,但他們都知道,有些東西在被觀察之后,就已經(jīng)變質(zhì)了。
蘇離輕嘆一聲,還是按下了撥號鍵。
電話響了幾聲之后被接起,周一塵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帶著一點深夜的慵懶:“喂?”
蘇離沉默了兩秒,才開口:“是我。”
周一塵頓了一下,隨即笑了一下:“我知道。”
“你在忙嗎?”她問。
“沒忙什么,剛才還在看論文。”周一塵的聲音很溫和,像是深夜里的某種安穩(wěn)的頻率,“你怎么突然給我打電話?”
蘇離低頭看著地面的影子,緩緩地說:“我需要一個地方待一晚。”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然后周一塵輕聲說:“你在哪?我來接你。”
她報了一個地址,周一塵沒有多問,只說:“等我二十分鐘。”
蘇離掛斷電話,站在街頭,風吹動她的頭發(fā),讓她感到一點清醒。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打這個電話,或許只是因為這個夜晚太冷,而她需要一個不那么復雜的溫暖。
二十分鐘后,一輛黑色的車停在了路邊,車窗降下,周一塵看著她,眼神里沒有驚訝,只有一種淡淡的理解。
“上車吧。”他說。
蘇離點了點頭,拉開車門坐了進去。車里有一股淡淡的木質(zhì)香味,讓她莫名地覺得安心。
周一塵啟動了車子,夜色在他們身后緩緩退去。
“你想去我家,還是去個酒店?”他問。
蘇離看著窗外,聲音有點疲憊:“你家吧。”
周一塵沒有再問,專心開著車。
蘇離靠著車窗,閉上眼睛,任由這趟未知的旅程帶著自己前進。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但至少,這一刻,她不需要再計算,不需要再推演,不需要再被觀察。
她只是蘇離,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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