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文學》今年第3期刊發的頭題中篇小說《觀燈》,我看了兩遍。寫小說者誰?年過八十的小說家王良瑛先生也。小說寫得從容不迫,枝葉葳蕤,文字可謂籽粒飽滿,瓷實。真是寶刀不老。
題材并不新鮮,故事也不復雜。茂腔名角趙美玲,因為飾演《趙美蓉觀燈》而被觀眾喜愛??h茂腔劇團改名文工團,為啥改呢?叫茂腔劇團只能演茂腔,改成文工團可以多種形式一齊上。茂腔演員就得分流。趙美玲以唱茂腔為生,突然被“養”起來,一下子丟了魂,好多她的粉絲如張婆子、老常等也為之惋惜。一個偶然機會,她去拜見師父,師父說了一句話:“戲無臺上臺下,一樣唱。”一句話點醒了她。她到了小時生活的地方——寺莊,寺莊兩大姓,一姜一牛,無三。兩姓歷來不和,不和到什么程度?不和到彼此不說話,頭碰得“嘎巴嘎巴”響,也不說,村里的領導一正一副,“姜”“?!备饕唬荒暌惠?。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成了無解的疙瘩。但姜、牛兩姓人都迷戀茂腔,趙美玲一曲茂腔做了橋梁,讓姜牛兩姓前嫌冰釋,和好如初。茂腔的魅力了得!
王良瑛老師感動我的,不是他構思了多么神奇的故事,而是帶著生活露珠的細節。那是基于豐富的生活經驗、充分的茂腔知識、銳利的觀察和獨特的穎悟而得到的。細節并不是文學之中無足輕重的小節,相反,細節的展開幾乎凝聚了一個作家的全部修養。
小說寫到,趙美玲沒有演出了,妝不用化了。不!她仍要化。在心里化,她心里假設出一個戲,她飾演《秦香蓮》戲中的秦香蓮,洗臉、搽底粉、抹腮紅、貼葉子、盤頭……演戲的所有程序一樣不缺。按照演出規矩,唱到一個節點演員應該兩眼流淚,流淚也有規矩,是兩滴,不要多。兩滴眼淚從眼角流出,緩緩往下,成為兩條淚線,抬頭轉臉間,燈光耀出閃亮。趙美玲心里唱到此處,依然滴下兩滴淚珠,自我感覺比之素常淚珠似乎有點大,但終于還沒流到嘴角。到一曲唱完,手抱琵琶退到后臺,用手帕把淚水輕輕擦了擦。茂腔是她的命,她的信仰,“今天人沒登臺,但心登臺了”。一個細節,就把趙美蓉的癡迷活靈活現地凸顯出來了。
細節是對于事件整體一個切面的捕捉、截取、還原,或者聚焦、擴大、展示某個針尖兒一樣的點,使之成為特寫鏡頭。而當下的好多現代小說作家,已經沒有了捕捉細節的能力。
細看《觀燈》,讓我悟出一個理兒,寫小說如畫畫,要筆筆送到,筆尖含情??此崎e筆,卻是上鉤下聯,勾勒出神韻。我小時候也見過演茂腔的場景,這些場景在我心里擱著,但表現不出來。有時也想下筆,卻捉襟見肘。為何?我的積累、我的修養、我的功夫都不到家。在《觀燈》中,王良瑛老師把生活場景還原得栩栩如生,令人如臨其境、感同身受。他寫出了我“心中的有、筆下的無”。老人家裝了一肚子故事,隨便拿出一點來,一起筆,左右逢源。這才是智慧。藝術源于生活,我忽然有了新的體會。《觀燈》中可圈可點之處甚多,在此不贅。
今年正月二十三日晚,我和諸城作協的唐合平陪王良瑛先生到平度拜訪國家一級演員、著名茂腔名角孫紅菊。孫紅菊清唱的就有《觀燈》選段,孫紅菊的茂腔風格細膩、清新、委婉且剛柔相濟,讓我大飽耳福。王良瑛老師跟孫紅菊交流茂腔心得,如數家珍,讓我大為驚訝。那晚,他說了自己寫了小說《觀燈》,說要是早見了孫紅菊,小說會寫得更豐滿?!队^燈》先手寫,后錄入電腦,修改了十幾遍。由此可以清晰地看出一個老作家對小說這一體裁的敬畏。
王良瑛生在諸城,那里誕生過王統照、王愿堅、王希堅、臧克家等,他秉承這些大家,走上了文學之路。早年的長篇小說《野色》、短篇小說《稱呼》等都有優評,評論家王立鵬曾撰文說,“在當代文學史上,用古老的詩的神韻來謳歌中華民族美德的,是王良瑛。”后來長期擔任文學編輯,當過《山東文學》主編,為他人做嫁衣。而近年來他的創作又進入豐收期,寫了長篇小說《霧鎖青石巷》、短篇小說《錯行》《秘方》等,他還寫了茂腔劇本。前不久他的《錯行》獲得第六屆山東省泰山文藝獎(文學創作),他寫的短篇報告文學《茶婆》獲得了山東省短篇報告文學獎特別獎。老人家越寫越精彩,我比老人家小二十多歲,卻有了懈怠,想想心里有愧。
這篇小說是王良瑛獻給故鄉的禮物,他寫出了對故鄉的愛。王先生,我呼您“八旬老翁”您別介意,我覺得這樣叫著不隔,就跟小說語言一樣,一隔,就沒味道了。嘿嘿,其實背后,我偶爾也叫您“王老頭”。
(大眾新聞記者 逄春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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