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無垠廣闊的現實與無限縱深的時空,藝術家將二者層“疊”浩蕩,無限縮小的人類世界從現實抽離而出,投影成馬戲團般的情形,不斷回溯在生命的源頭與盡頭之間。在時空交疊的多重世界中,貓頭鷹、魔術師、狐貍與熊熊大火共融一景,藝術家孫遜以其多元的藝術語言,構筑起蠻荒葉林的人間劇場,由此岌岌可危的緊迫感呼之欲出。
孫遜的創作涉獵廣泛,繪畫、木刻、中國傳統水墨畫和木炭畫經常結合在一起,模糊了油畫、動畫的界限,在多種繪畫語言中穿梭自如、游刃有余。他的動畫電影曾在紐約時代廣場展出,并被古根海姆美術館、溫哥華美術館收藏,其中《21克》作為中國首部入圍威尼斯國際電影節競賽單元的動畫短片,為他贏得了國際性的矚目。個展足跡遍布中國、美國、歐洲及亞洲的重要美術館。去年,藝術家孫遜呈現頌藝術中心個展《馬戲團梟雄》后,參加巴黎蓬皮杜藝術中心舉辦的“目,中國境象”群展,與此同時,首爾阿拉里奧畫廊也同期舉辦著他的個展“梟雄與魔術師”。今年七月他將帶著動畫長篇《魔法星圖》首次亮相于廣東時代美術館。
提及最初的電影創作,還要回到藝術家孫遜在中國美院版畫系求學時期。資金短缺讓他無法購置專業的設備,于是他轉而投向手繪動畫電影的世界。大學伊始,便著手嘗試動畫制作,盡管動畫系尚未設立,孫遜卻憑借自學,逐漸形成了一套別具一格的制作手法,與傳統動畫制作大相徑庭。他將個人對繪畫與電影的興趣融合,通過動畫電影這一藝術形式,將水墨畫與木刻轉化為數字化動畫元素。孫遜正以舊為新的創新之路,為傳統注入源源活力。
而其作品接連在國際嶄露頭角,使藝術家名聲大噪后,他那奔涌的表達欲還在流淌,每天保持著十幾個小時的超高強度工作。“于我而言,這只是一種生活的態度。每一天,我都在生存,而生存的一部分就是創作。繪畫對我來說,是最有趣的娛樂方式,遠勝過其他游戲或消遣。繪畫我的樂趣所在,我從不工作,我只做我自己喜歡的事。”
紐約時報對孫遜報道的文章中寫到:“孫先生的作品展現出狂轟濫炸般的氣勢和宏大敘事的勃勃雄心。充滿著對歷史的深厚迷戀,同時又表現出極大的不信任感。”正是由于藝術家對身處世界抱持著懷疑態度,創作出動畫電影《馬戲團梟雄》。這部動畫短片,正是他動畫長篇《魔法星圖》的序章。《魔法星圖》歷經十年精心打造,將于今年七月與觀眾見面。
電影描繪在不同時空的畫卷中主人公小知探索自我,最終意識到在無垠宇宙中,唯有自我才是永恒不變的真理。孫遜引用蘇東坡的詩句“萬人如海一身藏”來詮釋電影的內涵。“就如同我們每個人都是汪洋中的一顆水滴,融入浩瀚的大海之中,便似消失無蹤影。但當我們將手探入波濤,試圖撈回那顆水滴,卻難以辨識其原貌。自那一刻起,我們所觸及的每一顆水珠,都承載著最初那一顆水滴的精髓。你我同體,眾生平等,不分彼此,我們生命的真諦便是這樣。”
藝術家的獨特風格或作品中標志性符碼,常常成為其在藝術商業領域中至關重要的評判標準。然而,孫遜卻堅決摒棄特定辨識度與風格標簽的束縛,純熟地利用不同媒介更換表達方式,這與商業邏輯實際上是背道而馳的。傾注龐大的人力、物力、財力,投身于動畫電影創作的孫遜,盡管深知電影未必能獲得相應的回報,但這些源于內心深處積蓄著強大的勢能,涌動不止,沒有什么力量能收束他的腳步。“每個藝術家都要有進入藝術史的企圖心,即使無法得償所愿。商業雖然是無法避免的,但我是為藝術服務的,我從屬于藝術,而不只是將藝術當成搖錢樹。”
孫遜用獨具一格的方式完成藝術賦予他的使命,動畫電影承載著他強烈的表達欲,從5分鐘、20分鐘,再到《魔法星圖》長約90分鐘的長篇動畫電影,而這些電影是無數個“一瞬”的聚合。在歷史與虛無的邊界之間,瞬間與永恒開啟對話。當不確定和信仰缺失的時代來臨,希望藝術依舊能夠為我們提供信仰的歸屬感,提供那些寧靜的時刻。就像藝術家所言:“我們活在生命之中,但是不能被生命抓住。”接下來以文字方式呈現芭莎男士與藝術家孫遜的對談,讓我們共同沉醉于這光怪陸離、荒誕不經的人間劇場。和其光,同其塵,如如不動,生生不息。
從書法、國畫到數字藝術、版畫,再到裝置雕塑和動畫電影,您是如何實現這一跨領域藝術創作的自如轉換的呢?
我的創作是一種表達,我這樣理解:當我想要表達某些想法時,我會思考,究竟哪種語言最為恰當?我選擇相應的語言來表達。正如不同藝術門類猶如各種語言,唐詩須用中文演繹,而英文詩句則適宜以英文呈現。因此,我不愿將自己局限于某一特定類別之中。此外,我還反對所謂的風格標簽,因為在當今藝術界,人們常討論藝術家的辨識度,而我恰恰相反。盡管我嘗試多種繪畫方式,但每一幅作品都能體現出我的風格。我恰恰抗拒這種鮮明辨識度。我愿意嘗試不同媒介。
不斷變換自身風格,究竟是什么驅使您有這樣的追求呢?
商業的現實無法回避,然而我認為,一個真正的藝術家至少應該懷揣著進入藝術史的企圖心,哪怕未必能夠如愿以償。我的藝術創作,并非僅為謀生手段。我的人生是為藝術服務的,我從屬于藝術。而不只是將繪畫視為一種能夠帶來收益的手段。這更像是一種信仰,就像有些朋友彰顯神的榮耀一樣,我努力彰顯藝術的神圣性。實際上,并沒有所謂的卓越藝術家,只是藝術本身足夠卓越。藝術家之所以杰出,是因為恰好他們參與了這件作品。
我縱觀了一下你的展覽的數量,非常驚人。你為什么會有源源不斷的創作激情?
這只是一種生活的態度。每一天,我都在生存,而生存的一部分就是創作。繪畫是我的游戲,我的樂趣所在,我只做我自己喜歡的事,而不是在單純的工作。創作與我的生活密不可分,繪畫及其相關的一切,于我而言就像一場游戲,它滿足了我的各種喜好。例如,我可能會收集畫筆,我的油畫筆多到用不完。在每一次展覽中,我會用遍所有的筆,盡管展覽結束后,畫筆仍剩下許多。但這個過程,這種收集的樂趣,對我而言是一種享受。
剛剛你有談及藝術家要有進入藝術史的企圖心,進入藝術史這件事,對于一個赤誠的,有著赤子之心的一個純粹的藝術家來講,它到底意味著什么呢?
我總覺得我的人生就像一盒樂高積木,直到終點的那一刻,我才會完成了拼搭。我也好奇最終會拼出怎樣的圖案,或許要等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的人生才會由這些各式各樣的小積木拼湊成一件作品。但現在,這一切都還是未知數,我對此充滿了好奇。用感受世界后的結果搭建出我這一生的作品。這樣我才能說,我來過這個世界,留下了一個屬于自己的積木作品。它究竟會是什么樣子呢?現在還無法預知。就像我們活在生命之中,但是不能被生命抓住。
《高麗的清晨》
在這個社交媒體盛行的時代,聽說您朋友圈關閉十年,這究竟是為什么呢?
首先,我堅持認為藝術家應當讓自己的作品走在前面,而非本人搶盡風頭。比如,社交場合中充斥著不少無效交際,眾多藝術家急于露面,增加曝光,但我卻選擇避免這種情況。我更愿意讓我的作品置于個人之先,畢竟我是一位藝術家。我更看重的是人們能夠先欣賞我的作品,之后再去了解我這個人。
紐約時報文化版曾對你有過兩次整版的采訪,他提及你對歷史的深厚迷戀,同時又表現出極大的不信任感。文章中你曾說過“電影、戲劇乃至膠片都會撒謊”我想了解的是這一觀念是如何形成的?它的來源是什么?
首先作品是沒辦法騙人的。就像繪畫,油畫的色彩層次若沒有豐富的變化,就無法呈現出預期的效果;你無法通過重復剪輯來偽裝,因為藝術不允許虛假的存在。同樣,書法亦是如此,你日復一日的練習積累,一旦停歇,字跡便失去了神韻。所以,作品是不會說謊的。接下來,談談關于說謊這件事,它源于我兒時的一段記憶。我清晰地記得,在奶奶家的小時候,曾見過一只巨大的兔子,它的體型宛如一只巨型怪獸。當時我震驚不已,后來我不斷地向人講述這個經歷,每次都會描述那只兔子有多么龐大。隨著我年齡的增長,我發現我描述中的兔子也在“成長”。直到別人告訴我,不可能有那樣大的兔子,我才意識到,記憶也會欺騙我們。這讓我思考,我們究竟生活在怎樣的一個世界中?包括這個世界的所有事物,它們是真實的嗎?我的記憶都不可靠,那我能否相信我的眼睛?這讓我對一切產生了懷疑,不知道何為真實。我們每個人,即使身處同一個展廳,看到的、感受到的也可能各不相同。這意味著,我們雖然身處同一個時空,卻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這就是我個人的世界,也是我藝術創作的原動力。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這是我的世界,我認為一切都是謊言。但請注意,我所說的謊言并非出于惡意,而是我對感受的一種表達。我的記憶甚至也在欺騙我,那么其他人呢?
《Invisible Magic》
如今,即將問世的是一部耗時十年的動畫長篇《魔法星圖》,與動畫短片《馬戲團梟雄》之間存在著怎樣的聯系呢?
在同一個時間段內,我對這個世界有著長時間的思考。然而,長篇作品的創作周期過長,當我內心充滿表達的欲望時,又不敢輕易動手。一旦開始就要做好耗時甚久打算。每當新想法涌現,我也不敢貿然更改,這種狀態下,《馬戲團梟雄》便成了我的心聲出口。實在難以抑制內心的表達沖動,我必須在長篇電影的創作間隙,制作短片電影。正是這種需求,使得它們之間形成了緊密的內在聯系。
《馬戲團梟雄》
我觀察到從你大學畢業之后到現在為止,你以系列來進行自己階段性的藝術創作,而你每次都是用一個電影來做你的藝術創作,為什么要用動畫電影作為你的創作方式?
在大學期間,我就開始了電影創作。那時,資金短缺讓我無力購置專業設備,但我擁有大把的時光。于是,我決定手繪一部電影。在我制作第一部動畫時,我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制作動畫,我一直以為自己在拍電影。當我大學一年級首次嘗試制作動畫時,中國美術學院的動畫系尚未成立。那時候沒有人指導我,但信念告訴我,只要我認為自己能行,我就一定能做到。沒有課程,我憑借自學掌握了動畫制作。我的動畫創作方法,實際上與傳統的動畫行業制作流程大相徑庭。在創作的過程中,我發現了件美妙的事情,那就是我將兩項熱愛——繪畫與電影——完美融合。動畫電影讓我得以同時滿足對電影與繪畫的渴望。我在創作這類影片時,可以自由變換材質,因為任何物品都能變成動畫元素。這種自由讓我感受到無比的愉悅,仿佛什么都能‘吃’,卻永遠不會感到‘撐’。既能‘品嘗’電影,又能‘品味’繪畫,將二者合二為一,我樂在其中。可以說,我之所以投身動畫電影,是因為我對創作有著無盡的渴望,就像一個對美食無法抗拒的美食家。
《時間公園》
您在這部作品中究竟想要傳達什么樣的理念?
談及《魔法星圖》,實則是在探索自我、尋找自我在這浩瀚宇宙中,唯有自我才是永恒的主題。我想借助兩個故事來闡釋這個觀點。例如,蘇東坡曾言:“萬人如海一身藏”,這句詩意味深長。就如同我們每個人都是海洋中的一滴水,將這滴水融入大海,它便消失無蹤。然而,當你試圖將這滴水撈回,卻發現已無法分辨。可以說,從此之后,你所觸及的每一滴水,都蘊含了那一滴的本質。這就是“你我同體”,眾生平等,無分你我,無分性別,無分年齡,這是一種境界,我們生命的狀態便是如此。再如,當佛陀誕生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宣告“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這里的“我”,并非指具體的個體,而是涵蓋了一切人性,或是西方宗教中的“大愛無疆”。這是一種超越,一種崇高的生命狀態,一種博大的愛。
我的電影《魔法星圖》正是試圖探討這樣的主題:我究竟是誰?是身體的我,還是意識的我?實際上,真正的我,是存在于所有人之中,無處不在。正如電影《盜夢空間》中所言:“我無處不在”,這同樣是對“大愛無疆”的一種詮釋。我對于這些片段充滿期待,當我觀看它們時,感受到了一種與生俱來的孤獨。這種孤獨,我在《馬戲團梟雄》中也有所體驗。許多人看到最后,出現了四個我,甚至五個我,通過畫外音講述著這個故事。這些畫面,這些聲音,都在試圖表達一個觀點:真正的我,可以是多個,可以是無數個。
數字五,只是一個象征,代表著眾聲喧嘩的時代。我們生活在一個充滿激情的時代,卻又善于忘記。我們的激情為何存在?我們的忘記又有何意義?這是一個有趣的時代。我們為何要在這樣一個激烈的環境中生活,卻又將一切拋諸腦后?我的電影,正是試圖探討這一主題。
監制 / 佟宇
策劃 / 李祺
攝影 / 李英武
特邀撰稿 / 宋琦
化妝 /楊爽
設計 / 鄭健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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