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天還沒亮，李老漢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屋子里一片寂靜，只有外頭的雞叫聲此起彼伏。他摸了摸床頭的手機，屏幕上亮著時間：5:03。

“今天得早點出發。”

他低聲嘟囔了一句，穿上那件有些泛白的舊襯衫，又套上一條洗得發灰的褲子。桌上擺著昨晚收拾好的包袱，里面裝滿了自家腌的咸鴨蛋、熏好的臘肉，還有院子里剛摘下的干辣椒。女兒李雪以前愛吃這些，每次回家都要帶上一堆回去。

想到女兒，李老漢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雪丫頭出息了，在城里買了房。”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小心翼翼地將包袱綁在車后座上。

這輛二手車，是他前年硬著頭皮花三萬塊錢買的，說是為了方便去鎮上看病。可實際上，老李更想的是能時不時去城里看看女兒。今天一早出發，正是為了去見識一下女兒的新房子。

村口的李嬸遠遠地看見老李，笑著問道：“老李，又去哪兒啊？”

“去城里，看看我閨女的新房。”

“喲，那可是件大喜事！人家城里房子都值老多錢了。你可得好好瞧瞧，順便住上幾天。”

李老漢憨厚地笑笑，擺擺手：“我這人不講究，待不了幾天，就看看閨女過得咋樣。”

說罷，他鉆進車里，發動引擎，一路駛向了城里。

六個小時的車程，穿過蜿蜒的鄉道，駛上了寬闊的高速，最后停在了一處高樓林立的小區門口。

李老漢抬頭仰望著眼前的建筑，一棟棟灰白色的高樓直插云霄。樓下是一排精致的花壇和噴泉，清潔工正在認真地擦洗地磚。

“爸！”

遠處傳來一聲喊叫，李老漢順著聲音看去，正是女兒李雪。她穿著一件修身的白色連衣裙，踩著一雙高跟鞋，整個人顯得干練又時尚。

“哎喲，雪丫頭！”

李老漢樂呵呵地迎了上去，臉上的褶子擠成了一朵花。他拍了拍后座的包袱，“爸給你帶了點家里的東西，都是你愛吃的。”

李雪皺了皺眉：“爸，咱家什么沒有啊？你還帶這些干啥？”

“這不是想著你愛吃嘛。”

李雪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抿了抿嘴，指著前方：“爸，走吧，咱們上樓。”

乘坐電梯時，李老漢顯得有些局促。他不習慣這狹小的空間，雙手下意識地搓著衣角。電梯一路上行，最終停在了二十層。

推開門的瞬間，李老漢的眼睛一亮。

“這房子可真好！”

客廳寬敞明亮，地板光潔如鏡，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灰色的沙發上，整個家看上去簡約又時尚。墻上的裝飾畫、擺放整齊的綠植，無一不透著精致。

“這房子得花不少錢吧？”

李雪淡淡一笑：“還好，房貸每月一萬多塊，反正我們倆都有工作，還能應付。”

李老漢點點頭，臉上滿是欣慰。女兒有出息了，比起他在村里住的那座破舊土房子，這里簡直像仙境一樣。

正當他要換鞋進屋時，李雪忽然出聲：“爸，等等！”

李老漢的腳停在半空中，疑惑地看著女兒。

“爸，咱家鋪的是實木地板，可嬌貴了，鞋上的灰塵踩上去容易磨花。”李雪指了指門口的鞋架，“您套上鞋套吧。”

門口的鞋架旁擺著一個透明的塑料盒，里面整齊地疊放著一排鞋套。

李老漢愣了一下，干巴巴地笑道：“爸這鞋不臟，剛下車的。”

“不是臟不臟的事。”李雪皺起眉頭，語氣里透著幾分不耐，“就是個習慣問題，咱們家都這樣。”

“套個鞋套就好了。”

李老漢站在原地，望著那一地的光亮地板，心里一陣發澀。他瞧了瞧自己腳上的布鞋，鞋面泛黃，鞋底磨平，一看就是干活用的鞋子。

“行吧。”

他彎下腰，從鞋套盒里抽出兩個鞋套，慢吞吞地套在腳上。塑料套在鞋上繃得緊緊的，走起路來還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進了屋后，李老漢心里始終不是滋味。他小心翼翼地走在地板上，生怕弄臟了什么。

中午，李雪做了幾個菜，擺在餐桌上。

“爸，嘗嘗這紅燒排骨，燉了兩個小時呢。”

李老漢夾了一塊肉放進嘴里，咀嚼著，卻沒有往日的香味。飯桌上的氣氛有些尷尬，李雪時不時地看手機，丈夫張磊也只是偶爾附和幾句。

“爸，咱家以后想換個大點的房子，所以最近花錢多，可能還要節省點。”

李老漢點點頭，笑著說：“沒事，爸不圖你們啥，只要你們日子過得好。”

可心里，他卻止不住地想：自己千里迢迢來看女兒，結果進個門都要套鞋套，連飯桌上的話都少了許多。

這哪里像是家，倒像是個客棧。

下午三點，李老漢起身告辭。

“爸，再多住幾天唄。”

“不了，我這人不習慣城里。”

李雪送他到門口，囑咐道：“爸，下次再來記得打電話。還有，家里沒啥缺的，別再帶那些臘肉咸蛋了。”

李老漢笑了笑：“好。”

車子發動，駛出小區大門。透過后視鏡，李老漢望著逐漸遠去的高樓。

一路上，窗外的風景飛速倒退，老李的心卻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樣。他輕聲自語：

“我就不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