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說什么?”我一手端著碗,眼神卻落在沙發上打著盹的外婆身上,“您剛才在電話里說,要把外婆送去養老院?”
“不是送,是暫時住一段時間。”父親夾了一塊青菜放進碗里,語氣輕飄飄的,“你也看見了,我這身體最近不大好,照顧她有點力不從心。”
“可是她剛來三個月,才剛適應下來——”
“適應?”他眉頭一擰,語調忽然變重,“她睡覺打呼嚕吵得我整宿睡不著,一天三頓飯我做她不吃,要不是你媽當初臨終前拉著我答應的,我早就……”
我咽下嘴里的飯,放下筷子,低聲嘟囔:“那也是你丈母娘。”
父親臉一黑,“你說什么?”
我不敢再吭聲。
父親叫張永志,今年六十二,退休前是個中學歷史老師,脾氣挺好,就是嘴硬心硬。母親去年因癌癥走的,走前拉著我爸的手說:“你媽不在了,我媽你得管。”父親當時紅著眼,點頭如搗蒜。可人走茶涼,三個月過去,他已經開始嫌棄外婆不聽話、不方便、愛嘮叨。
我叫張曉月,二十八歲,剛從深圳辭職回來,打算準備公務員考試。母親生病那陣我請了長假陪床,看著她從一個風風火火的人慢慢變得憔悴,再慢慢閉上眼,心里總覺得還欠她很多。
外婆,林素珍,八十一歲,貴州人,年輕時候種地種得手腳生風。年紀大了耳背、駝背、還老忘事,但人特別溫和。她不愛說話,只要不惹她生氣,她就會一個人坐著發呆,或者跟貓玩。自從來我們家,她連電視都不怎么開,總是偷偷看我媽的遺像出神。
那天晚上,我坐在房間發呆,聽到客廳傳來父親打電話的聲音。
“……你們那邊條件不錯吧?我媽過去也方便……費用嘛,我這邊能承擔一部分……就是,還是你們照顧專業些,唉,我真的是心力交瘁了。”
我的心一下像被什么重重砸了一下。
我知道,他說的是外婆。
第二天一早,我悄悄收拾了外婆的一些衣服,又熱了牛奶和雞蛋端到她面前。
“外婆,我們出去玩兩天好不好?”
她有些茫然地看著我,嘴角抖了抖,“去哪兒?”
“朋友家,她家山清水秀的,你一定喜歡。”
她瞇起眼,點了點頭。
我用自己的積蓄在郊區租了一間帶院子的民宿,房東是一對七十多歲的老夫妻,家里還養了雞和兩只狗。我把外婆安頓在那,說她是我外婆,暫時在這療養一陣。我每天下午都會過來陪她曬太陽,喂雞,看她瞇著眼聽風,像一只安靜的貓。
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一個星期后,父親找到我了。
“你是不是把你外婆送走了?”他臉色鐵青,站在我的門口,一副要打人的架勢。
“是我帶她出去散心。”
“你這叫散心?人都沒了音信!我找了一圈才知道你租了房子,還藏著她不告訴我?你是不是瘋了?”
我盯著他,“那您呢?您有沒有想過她一個人遠離家鄉,只因為女兒走了,就得在別人家里受嫌棄?她現在這樣,是誰造成的?”
父親愣住了。
我繼續說:“媽走之前要您照顧外婆,那是她最后的請求。她那么孝順,您是最清楚的。現在她不在了,外婆成了累贅嗎?您嫌她煩,但她從沒抱怨過您一句。她每天都小心翼翼地走路,連洗澡都不敢開太大水怕吵著您。”
他一時間說不出話。
“您說照顧她太累,那我陪著,她只要能有個念想,活著就不算太孤單。”我聲音有點哽咽了,“媽要是知道她媽被送去養老院,她死都不會瞑目。”
父親的嘴動了動,什么也沒說。
第二天一早,他敲了我的房門。
“帶我去看看她吧。”
外婆正坐在院子里縫一雙破了的襪子,見父親來了,竟然站起來,笑著說:“小志啊,吃早飯沒?這雞蛋好吃得很,你吃一個?”
父親看著她,嘴角抽了一下,點點頭,“媽,我接你回家。”
我看著他們兩個,一個蒼老,一個僵硬,卻都不再說話,眼神里有種悄悄溶解的東西。
回去的路上,父親突然開口:“曉月,其實你媽走后,我……挺怕的。怕自己照顧不好她,怕她老了我還沒準備好面對。你不懂……”
我沒回頭,只輕輕嗯了一聲。
后來,家里多了些變化。
父親不再抱怨了,雖然還是話少,但每天定點給外婆熬粥、剝橘子、曬棉被。有時候還坐在陽臺跟她說話,說些我小時候的糗事,說他年輕時騎自行車追我媽的事。
外婆還是耳背,但每次都會笑著聽,點頭,眼角濕潤。
我知道,那通電話之后,很多東西都變了。但也正是那通電話,讓我們一家人重新學會了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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