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石燦
圖片 | 楊昱軒提供
楊昱軒離開北京去杭州了,我在北京的朋友又少了一位。他是一位39歲的視頻博主,最初在小紅書起家,如今收入早已超過當初打工時的薪水。在過去五年時間里,我在北京因為工作而結識的朋友要么回到家鄉(xiāng),要么去了南方——杭州是他們的集體選擇。
他們選擇杭州之前,沒有任何交集,更沒有商量。就是這樣的偶然性,讓我好奇他們的選擇為何會如此雷同,而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被時代的烙印所附著,呈現(xiàn)出來的情緒、態(tài)度和理由格外相似,所有人離開北京之前,都充滿了巨大的迷茫與失望。
總有一陣風,突然吹散一群人。2024年11月,我也回到貴州老家,原以為山巒會筑起一道結界,但現(xiàn)實是:清晨六點的山霧還沒散盡,手機屏幕已被客戶的微信和同行的行業(yè)討論塞滿。地理距離從未切斷時代的電流,反而讓這種追趕顯得更局促。
當我看到他離開北京時,我想約他做一個選題,聊聊他過往與世界、時代的互動故事。他的故事確實很有趣,也很有代表性。
2025年3月10日,北京南站,即將上車前,楊昱軒在檢票口自拍
01
“我離開北京了”
楊昱軒的軌跡活脫是一代內容人的進化標本。他1986年生于河北邢臺,在山東大學漢語言文學系完成本碩學業(yè)。2011年,他投身廣州南方報系的白銀時代;2015年,踏入微信公眾號新媒體浪潮。2017年,隨公司北上北京。2021年,“一人公司”興起,他轉型為小紅書博主。因不堪北京的孤獨,2025年,南下杭州,融入社群商業(yè)浪潮,成為超級個體。
3月19日,他結束上海的出差,回到杭州的家里,我們相距1500公里,打開攝像頭。他出現(xiàn)在眼前的那一刻,似乎時光沒有任何變化,他的容顏依舊,消瘦的臉上始終透露著一種淡然、干練和神秘氣質。
此前,他前往上海是為了見一位他的社群學員。這位學員從重慶到上海出差,知曉楊昱軒已經(jīng)從北京搬到杭州,希望能見一面。盡管他有些疲憊,但還是買了高鐵票前往上海。在長三角,知識不是奢侈品,而是生產(chǎn)資料。他們相談甚歡,一聊就是四個多小時,不僅加深了彼此的了解,還討論出了合作的可能性。
目前,他的商業(yè)模式以知識社群和咨詢服務為主,許多學員都在長三角經(jīng)濟帶。他從北京到杭州,確實離他的學員和商業(yè)模式更加近了。每次和學員面對面交流,他總能收獲滿滿的認同感和成就感。
和學員互動時,他就像在照鏡子,看到了自己在別人眼中的模樣,也更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優(yōu)勢和不足。“實際上,線下見面后,能發(fā)現(xiàn)我們的關系更加鮮活,也能感知到對方的真實狀態(tài)。”楊昱軒說。
確切來說,楊昱軒是在3月10日離開北京的。他打包了大大小小15個箱子、兩大袋被服,把屬于自己的物品打包之后,租賃的房子臥室回到當初搬進來時的模樣,一張床、一張椅子、一張桌子、一幅墻畫、一個床頭抽屜柜、兩面窗簾、一扇窗和窗外北京的天空。
2025年3月15日,行李寄到新家,準備拆箱整理
他始終像一個大哥哥一樣待人處事,即便離開了,也在微信群里囑咐室友,“我離開北京了,雖然相聚短暫但感謝兩位兄弟的陪伴,有些生活用品不便運輸,就留給兩位吧:廚房的刀具,折疊晾衣架、啞鈴、書架、拖把(新?lián)Q了拖布)、水桶,兩位如果有需要可以自取,我房間門沒關。還剩了一些紙箱和氣泡膜,放在客廳桌子下了,以后應該用得上。”
楊昱軒把房子選在良渚文化村附近的良渚街道,乘坐四站地鐵,即可到達良渚文化村。他租賃的房子是三居室,89平方米,寬敞明亮,房東原先用來給小孩的房間,被他用來當作書房使用。房租不算貴,每個月4300元,但相比在北京,居住體驗提升了一大截。
他選擇杭州并非偶然,而是有更宏大的結構性力量。2022年的獵聘報告顯示,在跨城市流入杭州的人才中,北京貢獻了8.92%的比例,僅次于上海的18.36%,位居全國第二。這個數(shù)據(jù)在智聯(lián)招聘的報告中得到印證,北京確實長期位居杭州最主要的人才來源地之列。
從2019年起,我就開始關注到“京雁杭飛”的人才流動現(xiàn)象。五年間,杭州展現(xiàn)出強大的人才“磁吸效應”,人才流入占比穩(wěn)定在3%左右,人才流出占比從2.0%降至1.6%,留人能力持續(xù)增強。反觀北京,由于嚴控人口規(guī)模、疏解非首都核心產(chǎn)業(yè)以及日益增大的就業(yè)競爭壓力等因素,人才流入占比逐漸減少,2023年人才凈流入占比較2022年下降了1個百分點。
到了2025年,這個趨勢更加明顯,數(shù)字經(jīng)濟與互聯(lián)網(wǎng)產(chǎn)業(yè)、高端制造與科技、生物醫(yī)藥與健康、文化傳媒等產(chǎn)業(yè)之下的公司相繼從北京流入杭州。金融資本往往跟隨產(chǎn)業(yè)流動,北京的部分投資機構也在杭州設立分支機構,以更好地服務長三角企業(yè)。
時代浪潮面前,個人選擇顯得微不足道。即便如此,個人的掙扎卻格外劇烈。
02
北京往事
在北京最后的日子里,楊昱軒租住在傳媒大學附近的北花園街,小區(qū)前邊是一片被圍起來、卻長期未動工的工地,雜草叢生,散發(fā)著荒蕪與破敗的氣息。小區(qū)屬于村集體回遷房,隔三岔五,門口甚至會搭起辦喪事的靈棚,大音量的喇叭播放著各種奇怪的歌曲,給本就壓抑的生活又添了幾分詭異和荒誕。
從小區(qū)到地鐵站,短短900多米的路程,在冬天卻顯得格外漫長。凜冽的寒風如刀子般刮過,行人裹著厚重的黑灰色羽絨服匆匆而過,在這冰冷的街道上行走,心情很難明媚地起來。
他在北京的社交圈子不大,主要的朋友都是之前工作中的同事。但隨著時間推移,前同事們陸續(xù)離開北京,他的社交圈子逐漸縮小,其中,好幾個前同事都去了杭州。
2021年下半年,他被動成為博主后,線上好友雖多,線下見面卻變得困難重重。大家都被各自的生活和工作裹挾,想要湊出一個共同的見面時間變得異常艱難。即便好不容易約好,還要考慮路程遠近和交通狀況,往往因為各種意外而無法成行。
與此同時,父母希望他能在北京買房成家,穩(wěn)定下來。但北京高昂的房價讓他望而卻步,他深知成為房奴意味著將自己與這座城市牢牢綁定,未來幾十年都要背負沉重的經(jīng)濟壓力,而他對北京始終缺乏歸屬感。
反復權衡后,楊昱軒決心求變。2024年12月冬至前,他抽出10天趕赴杭州考察,“我覺得應該是最冷的時候,如果這個冷我能接受,我就可能去杭州。”
到杭州考察期間,他先后落腳古墩路地鐵站周邊與上城區(qū)慶春廣場附近,沉浸式感受不同區(qū)域的生活氛圍。古墩路距西湖咫尺之遙,打車片刻即達,周邊配套成熟,生活便捷;上城區(qū)則散發(fā)著獨特的文化韻味。他還奔赴良渚,與當?shù)夭┲魃疃冉涣鳎钋懈兄胶贾菪旅襟w行業(yè)的盎然生機與無限機遇。
2024年12月20日,良渚博物館外的一棵很美的楓樹。良渚的綠化和環(huán)境,好得讓人感覺像置身公園
十天時間,他見了十多位朋友,有杭州本地人,也有新杭州人,幾乎100%好評,且無一例外都提到“浙里辦”的高效。特別是在良渚文化村,他“發(fā)現(xiàn)這里的社區(qū)文化真的太吸引人,居民之間有很好的聯(lián)系互動,而且有多位知名博主離開北京后就居住在此。”
我與楊昱軒相識是在2019年。那時,我們都在各自的自媒體機構里做主編,他在機構里負責整個內容體系的搭建和運轉,我在另一家機構負責整個內容團隊的日常工作。我們因一位朋友介紹而認識,第一次見面,他就表現(xiàn)出超出我所能理解的人生感悟。每次相聚,我大多是在旁邊坐著聽他們講述各自的北京生活,而當我開始發(fā)言時,他總是輕輕地聽著,不會像某些人一樣打斷我的闡述。
相聚的日子非常珍貴,我們在一起并非完全是信息交流,而是相互療愈。這種特殊的氛圍是北京之外的其他人很難理解的——居然通過聊天來療愈自我和療愈他人。對我來說,訴說的作用已經(jīng)超越簡單的信息表達,而是成為情緒宣泄的重要出口。當其他人心平氣和地傾聽,或者給到一些意見時,屬實是一種巨大的慰藉。
一場聚會結束,參會的人像素不相識的塵埃,隱入北京的茫茫人海之中。后來,我就再也沒有在線下和他見過面。再次看到他的動態(tài),是在小紅書。我刷到他的視頻。我轉發(fā)給他,他哈哈一笑。
剛到北京的第一年,楊昱軒的很多快樂來自同事,這是某天晚上加班寫稿,大家用巴黎水碰杯。那時候的同事非常優(yōu)秀,關系純粹且真誠,可以成為朋友。離職之后,大家多數(shù)也在自媒體上取得了一些成功
離開北京的前一刻,楊昱軒從“終局”視角審視自身境遇。北京,坐擁全國一流教育、醫(yī)療資源,本應是發(fā)展的絕佳基石。但他既無北京戶口,又缺工作居住證,更無強力單位或職位支撐,那些優(yōu)質資源對他而言,如夢幻泡影,看似觸手可及,實則難以企及。
“在這里生活是為了什么呢?就算狠狠心買房定居了,又是為了什么呢?”他說,“所以,還是離開吧。”
北京像一間豪華酒店,住得再久,房卡終歸要還給生活。
03
成為“高能量IP”布道者
2021年3月,楊昱軒從主編的位置裸辭,在招聘軟件上尋覓一番,卻未找到心儀工作。恰逢此時,他察覺到小紅書的內容紅利。權衡之下,他躊躇滿志,決心開創(chuàng)個人事業(yè)。不過,他并不打算立即行動,而是計劃先找份過渡工作,待時機成熟,再全力開啟自己的事業(yè)。
就這樣,他加入了一位資深心理咨詢師、心理學暢銷書作家于北京籌備的分公司。他負責內容團隊,另有同事負責課程團隊,整個北京團隊共計十人。但半年之后,出于成本考慮,廣州總公司決定關閉北京分公司。
頗為湊巧的是,在得知公司關閉消息的前一個月,也就是9月13日,楊昱軒在小紅書發(fā)布了第一條內容。沒想到,第三條筆記便迅速走紅,漲粉一萬多。他意識到,自己出鏡拍攝視頻也能行得通。公司關閉后,他全身心投入到小紅書賬號的運營中。
2021年,楊昱軒剛做博主時,視頻就是在這個環(huán)境拍的。用簡單的工具和器材布光,很有意思
那時,小紅書正處于紅利期,優(yōu)質內容相對匱乏,楊昱軒因此得到平臺的流量傾斜,粉絲增長迅速,開局頗為順利。隨著時間推移,到了2023年,壓力逐漸顯現(xiàn)。大量博主涌入小紅書,競爭加劇,且小紅書全力推廣直播,而他不太適應直播,導致流量減少,內容反饋不佳,這嚴重動搖了他的信心,使他對自身價值產(chǎn)生懷疑。
楊昱軒本來再也不想靠寫作賺錢了,計劃通過接廣告盈利,還在視頻背景設置了“廣告位”,但效果不佳。反而,他分享寫作相關內容時反響熱烈,收到許多私信詢問寫作課。2021年11月下旬,小紅書邀請他參加知識付費專欄內測,他順勢開設了“寫作地圖課”,通過兩天直播課,講解寫作科普和方法。從此,走上知識付費路線。
運營小紅書賬號期間,楊昱軒逐步意識到個人IP的重要性。2024年,他開始深入探究個人IP的本質。重讀《納瓦爾寶典》時,“把自己產(chǎn)品化”這句話啟發(fā)了他。他發(fā)現(xiàn),構建個人IP,需深度掌握某領域專業(yè)知識,并將其轉化為產(chǎn)品或能力,用以解決特定客戶的實際問題。關鍵在于,解決問題的方式要帶有鮮明個人烙印與價值觀,具備獨特性與創(chuàng)造性。
比如,安迪·普迪科姆的“10分鐘冥想”、葉茂中的“沖突營銷”、稻盛和夫的“阿米巴經(jīng)營”、芭芭拉·明托的“金字塔原理”,都是將個人獨特理念與專業(yè)知識巧妙融合,從而打造出極具辨識度的個人IP。
過去兩年,為楊昱軒帶來最多收入的產(chǎn)品,是《小紅書個人IP實戰(zhàn)訓練營》。他深度輔導了100多位個人IP學員,這些學員背景不同、才能各異、性格多樣。
他觀察發(fā)現(xiàn),取得較好成果的并非那些能力最為突出者,而是能始終保持高能量狀態(tài)的人。他們行動積極且穩(wěn)定,即便面對不理想的數(shù)據(jù)反饋,也能堅持實踐,既不抱怨外界,也不自我內耗。楊昱軒敏銳察覺到,決定一個人成就的核心因素是心力,也就是能量狀態(tài)。
當時,市面上眾多博主大力宣揚打造“高變現(xiàn)IP”,以賺錢為噱頭吸引大眾關注。但他認為,單純追求高變現(xiàn),一旦預期未達成或行動受挫,很容易讓人陷入自我懷疑,甚至自暴自棄。相比之下,“高能量IP”才是更值得努力的方向。
“高能量IP”關注個人成長,以內在動機為驅動,強調內核穩(wěn)定、心力持久、為價值努力。只有在保持高能量狀態(tài)的過程中,才更有可能收獲高變現(xiàn)的結果。
于是,他把自己定位為“高能量IP”布道者,“因為過去的人生經(jīng)歷,讓我更深刻地領悟到,成長是每個人的一生課題,成長意識驅動下的改變,是解決人生難題的唯一解。”
楊昱軒的“高能量IP”理念之所以能引起廣泛共鳴,恰恰反映了當下社會的一種集體焦慮與需求——經(jīng)濟增速放緩、行業(yè)動蕩讓許多人意識到,依賴外部平臺或單一技能的風險極高。唯有提升內在能量,才能應對變化。
在關注者和學員的眼中,楊昱軒是一位能量飽滿的榜樣。他堅持100天在微信朋友圈發(fā)布更新深度思考的內容;他總是保持閱讀,向內輸入新的知識信息,構建自我認知體系;他從不拒絕激勵他人,只要有人詢問,他就會提供解疑答惑的機會。但他十分重視時間,不閑聊,不拖沓。
楊昱軒在杭州的房子有空間可以放書,很滿意,在北京要帶著書架搬來搬去
3月21日,楊昱軒到達杭州快兩周了,“大部分時候都處在感動的狀態(tài)里。”僅一周的時間,他就在線下見了近10人,有相識10年以上的朋友,有并肩共事多年的前同事,還有一兩年前深度輔導過的學員。在他的蓋洛普優(yōu)勢測評報告里,代表深度關系的“交往”才干,排在第一位。
那天,掛掉視頻通話后,我陷入良久的思考中,或許這就是我們的宿命——永遠在打包,準備奔赴下一個“應許之地”,而舊地址總會在某個午夜突然跳出來,質問:你是否真的逃過了什么,你又獲得了什么,你最終想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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