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有五百余幅精美插圖的《安徒生童話與故事全集》是根據丹麥漢斯·雷茲爾斯出版社1992年紀念版翻譯的,譯文中的作品都按紀念版原版順序排定。安徒生生前共寫過二百余篇童話和故事,這本紀念版中的157篇作品都是他生前親自審定和出版的。
該書于2005年首次出版,為此投入十余年心血的石琴娥女士2006年憑借這部翻譯作品榮獲“國際安徒生大獎”。本文是她在上海譯文出版社再版這本全集時,在修訂譯文后寫的長篇導讀(有刪編,標題系編者所擬)。
值得一提的是,本書的責編徐玨為了使讀者能閱讀到權威版本,同時又能欣賞到其中的精美插圖,堅持要找到原版圖書。石琴娥為此在后記中特別感謝了她的老朋友,丹麥的福勞德(Frode Z. Olsen)先生。他曾是丹麥高級警務官員,2008至2013年出任北歐各國駐華警務及海關事務聯絡官和北歐各國駐華警務辦事處主任,工作之余也進行創作,發表過好幾部作品。他為人真摯、熱心,為了能找到這部紀念版原版圖書,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冒著被當時在丹麥十分猖獗的新冠肺炎傳染的風險,到處尋找,最后打聽到居住在哥本哈根的一位丹麥女士愿意出讓這本書,他又驅車一個多小時去首都取書,并以最快的速度寄到了上海。
安徒生生來細眉、長目、單眼皮,小時候常被人說成有中國人的長相。他是最早被介紹到中國來的外國名作家之一,也是除了挪威的易卜生之外被介紹得最多的北歐作家。
安徒生喜歡旅行,他十分向往中國,希望有朝一日能到這東方古國旅游。他的童話作品中有十二篇談到中國,有的全篇內容講述的是中國,如《夜鶯》;有的一整段講的是中國,如《沒有圖畫的畫冊》中第二十七夜;有的一篇中只有一句話,有的甚至只有幾個字,如《茶壺》。安徒生雖然沒有來到中國,可他的作品陪伴著一代又一代中國人成長,受歡迎的程度絕不遜色于他出生長大的祖國。
安徒生是一個有福氣的人,正如他自己在寫完最后一篇童話《牙痛姨媽》后所說的:
“我的《童話與故事全集》被譯成了幾乎所有的歐洲文字。在我自己的國家,甚而遠在國外,它們被老少讀者閱讀。一個人生時能享受到這樣的幸福,真是世界上最大的福氣了?!?/p>
漢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Hans Christian Andersen,1805年4月2日—1875年8月4日)出生在丹麥菲英島歐登塞城的一個窮苦鞋匠的家里。
十九世紀初,歐登塞是丹麥第二大城市,全城共有約一千二百戶人家。其中十分之一是貴族,還有官吏、軍官,他們構成了社會的上流階層;一百來戶行業不同的商賈和二十多戶酒店客棧經營者,一百二十戶軍人兵士,他們是社會的中下層;剩下還有近一百戶靠打零工掙錢糊口,一百五六十戶乞求社會救濟度日的貧民。安徒生的父親正是個靠每天干活掙錢糊口的鞋匠,處于社會的最底層,由于生計所迫,安徒生的母親只得當洗衣婦掙錢補貼家用。
這樣一個貧困至極的家庭居然哺育出了日后丹麥全國為之驕傲至今的文學巨擘,他的名聲和作品流傳到整個世界,這真是不可思議,比我們常說的“雞窩里飛出金鳳凰”還要匪夷所思。拿安徒生自己的話來說,那就是丑小鴨變成了白天鵝。
《安徒生童話與故事全集》原版插圖(下同)
勛章的背面
1835年,安徒生的第一部童話故事集《講給孩子們聽的故事》出版,其中收集了《小克勞斯和大克勞斯》《火絨盒》《豌豆上的公主》和《小伊達的花》等。安徒生起初并不曾意識到這項工作的重要意義,因為他自己也把童話看成是“小玩意兒”,不料竟大受歡迎。
平心而論,安徒生在長篇小說、詩歌和戲劇等“嚴肅”文學方面的成就都較為平平,反倒是他的摯友、丹麥物理學家奧斯忒看出了他的才華應該朝什么方向發揮。他對安徒生說:如果長篇小說能使他出名,那么他的童話將使他不朽?,F在我們都知道了,奧斯忒的預言得到了應驗。
丑小鴨變成白天鵝以后,安徒生本人的故事并沒有完結——他的內心世界是充滿矛盾的,是雙重性的,有快樂的陶醉,也有憂郁的沉悶,甚至可以說是頗為痛苦的彷徨。這種灰色情調在他已經出版的卷帙浩繁的日記和數以千計的書信里都明顯地反映了出來。這位世界童話大師正是在榮耀歡樂和沉郁孤寂之中,走完了自己的人生道路。
安徒生打了一輩子光棍,倒不是他不想娶妻,而是結不成婚。戀愛上的挫折對他的摧殘甚至超過貧困的影響。
安徒生把自己的成功都說成是上帝的仁慈指引和偏愛垂憐,然而盡管這樣自謙自卑,門第尊卑、出身貴賤的世俗歧視并沒有就此放他一馬。安徒生不如易卜生和斯特林堡那樣骨氣剛烈、清高狷傲,他忍氣吞聲地承受下來了。不過這也使得他終于明白了一個淺近的道理:丑小鴨變成了白天鵝后,照樣要靠孩子們拋面包和麥粒來養活。這使他失望、惆悵不已,甚至頹廢到想以死亡來尋求解脫,在《墳墓里的孩子》等故事里都可以看到安徒生這種憂傷、絕望的心情。
他的平民意識、民主主義精神都同上流社會格格不入。安徒生傾向支持當時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寫出了《她真是一個窩囊廢》《在柳樹下》《伊勃和小克里斯蒂妮》等描寫勞動者和窮人清苦生活的作品,用自己童年的不幸表現了丹麥的社會矛盾。盡管不如挪威的易卜生那樣深刻、不及瑞典的斯特林堡那樣尖銳,安徒生也在自己的童話故事里辛辣地譏諷貴族階層和抨擊門第觀念,還對世人的貪婪、愚蠢給予無情的嘲弄,這也使得上流社會對他側目,抱有戒心。
安徒生十分喜歡旅行,一生之中除了跑遍丹麥全國各地之外,還作了二十九次國外長途旅行。他在這些旅行中為自己的寫作收集材料、拓寬思路,并且結交了狄更斯、雨果、海涅、格林兄弟和易卜生等大文學家,然而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又何嘗不是在逃避和閃躲呢?只有到了國外,他才能稍有片刻的清靜,才能暫時擺脫狹隘的世俗偏見的包圍和困擾。
還有令安徒生黯然神傷、失望不已的,就是他的童話從問世起,除了受到歡迎之外,也一直處在猛烈的抨擊之下。安徒生被這些抨擊和批評弄得心力交瘁,他的大量書信中,有不少是為自己的作品作解釋或自我辯白的,但是既沒有博得上流社會的寬容憐憫,也沒有得到激進民主主義派的朋友們的諒解。
正因為在得意于人生坦途的同時,還必須忍受難言之隱以及無法宣泄的苦悶、憤懣,安徒生在他的作品中,尤其是在中后期的作品中,便往往流露出一股肅殺深沉的憂戚和哀傷,讀來令人感同身受,甚至掩卷遐思,扼腕嘆息,仿佛是咀嚼了一枚青橄欖似的,在舌尖留下一股雖甘洌卻又苦澀,且久久不會散去的余味。這股耐人尋味、無窮的苦澀余韻恰恰正是安徒生童話的獨到之處。著名兒童文學家任溶溶先生曾說過,安徒生的童話真可以從小讀到老,其奧妙恐怕也在于此吧。
不是童話的童話
童話這種文學體裁顧名思義是適合兒童欣賞的故事,大多具備豐富的想象、神奇的幻想、有趣的夸張等特點?!巴挕边@個字眼恐怕只是漢語中才有,即便安徒生本人也只是用“eventyr”和“historier”來形容他的作品,前者的本意是“冒險或志怪故事”,后者則是“歷史傳說”。童話大概在十七世紀末已在歐洲流傳開來。法國詩人夏爾·佩羅的《鵝媽媽的故事》(1697)和德國格林兄弟的《兒童和家庭童話集》(1812—1815)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并且至今還在廣泛流傳。《灰姑娘》《小紅帽》《小拇指》《藍胡子》《勇敢的小裁縫》《不來梅的樂師》已成為全世界童話的經典之作,后來不少國家的許多童話,包括安徒生的一些作品都是由此脫胎而來。
童話并非始于安徒生,然而童話卻由于安徒生而發揚光大,走向巔峰。十九世紀三四十年代,歐洲文壇上浪漫主義盛行,促使不少作家對民間文學產生了興趣,他們要從民間文學里挖掘創作的題材,并由此從事起童話的創作來。安徒生是其中最杰出的一個,后來還有英國卡羅爾的《愛麗絲漫游奇境記》和意大利科洛迪的《木偶奇遇記》等成功作品。安徒生不僅繼承、發揚了以往民間故事和神仙故事的格調,并且形成了樸素清新而又浪漫變幻的風格,開創了今天兒童文學的先河。
國際上研究安徒生的學者們通常把他的童話分成七個系列:有魔幻成分的故事,如《影子》《鐘聲》等;以動物為主角的故事,如《丑小鴨》《跳高能手》等;以樹木花草為主角的故事,如《小伊達的花》等;以無生命物體擬人化作主角的故事,如《堅定的錫兵》《織補針》等;在奇異世界里的現實故事,如《夜鶯》等;在可辨認的世界里的現實故事,如《園丁和主人》;以作者為主角的故事,如《看門人的兒子》《在柳樹下》等。
安徒生的童話取材雖然相當廣泛,不過主題卻比較集中單純,那就是表現真、善、美,抱著浪漫主義的幻想去追求人類的理想境界如仁慈、同情、寬容、博愛等,宣揚“真、善、美終將取得勝利”的樂觀主義信念。他認為最徹底的真、善、美是統一在上帝的意志之中的,只有上帝才能引導人類走向“幸福”和“極樂”——他把自己生活里阿拉丁神燈般的遭遇看成是上帝的仁慈憐愛和慷慨恩賜,出于這種受寵若驚和感恩戴德的心情,安徒生童話中充斥了濃郁的宗教色彩和說教,尤其是他晚年的作品。
他雖然把滿腔同情傾注在窮苦人身上,希望他們能過上更美好的生活,卻又無法為他們找到擺脫不幸的出路,只好寄幻想于碰到奇遇而飛來橫財、平步青云。他無情地揭露和鞭撻當時社會的假、丑、惡,嘲笑諷刺上流社會的昏庸愚蠢和殘暴貪婪,卻又無法改變眼前的現實,于是只好以傷感的眼光看待周圍這一切,流露出無可奈何的消極情緒。對于這些瑕不掩瑜的疵點,我們只能惋惜地說,那是時代在他的作品中留下的烙印和痕跡吧。
安徒生之前的童話,從內容到故事情節和表現手法都存在不少雷同之處。安徒生打破了這種程式化的模式,把民間故事、神仙故事、神話、寓言、薩迦傳說、詩歌甚至短篇小說都融合到童話中來,從而把童話提高到了一個劃時代的高度,賦予童話以全新的面貌、更寬泛的取材范圍和前所未有的深刻內涵。比如《小美人魚》的故事是從《灰姑娘》脫胎而來的。然而和美麗的灰姑娘不同的是,她并沒有得到仙女的幫助,最后也沒有喜結良緣的幸運。小美人魚出于對愛情的忠貞,不忍心舉起女巫給的尖刀殺死王子,以求得自己活命。在王子迎親之夜,她寧可縱身跳入大海,讓自己的身軀一點一點地化為泡沫而無怨無悔。這就打破了王子、美女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神仙故事和民間傳說約定俗成的傳統。小美人魚終未能得到心愛的王子,卻變成了世代相傳的不朽的藝術形象:坐落在哥本哈根朗格寧海濱的小美人魚塑像已經成了丹麥在國際上的化身和象征。
在寫作手法上,安徒生并不一味刻意去寫要讓孩子看得懂的兒童故事。他有不少童話含義深奧,只有大人才能夠理解,但是他相信:孩子們光是看故事也會喜歡的,故事情節本身就足以把孩子們吸引住。而童話里的深刻含義盡管他們當時未必能夠領會,但是等到他們長大之后,自會回味無窮的。
不朽
我們已經進入了二十一世紀,離安徒生發表的第一本童話故事集《講給孩子們聽的故事》將近二百年了。那么在新世紀里我們還需要安徒生這位世界童話大師嗎?我們還會閱讀他留給我們的那么多講王子公主、講鮮花小鳥、講小美人魚的故事嗎?筆者的回答是肯定的。
在新的世紀里,不管社會有多大變革、進步,科學有多么發達,經濟有多么繁榮,人類更需要完善其身,提高素質,加強修養和陶冶情趣。這并不是能畢其功于朝夕之間的事情,而是需要漫長的時間,從各方面培養提高,是一個從小開始,潛移默化的過程。而在這個過程中,包括安徒生的作品在內的童話就起著不容忽視的作用,尤其在保持純正的赤子童心和增強幻想力、想象力方面。安徒生之為安徒生,就是因為他講的童話故事照亮了孩子們的心靈,贏得了未來的一代,而且還在一代又一代地贏下去,他的不朽也正在于此。
時代在不斷前進,并且以它自身的規律來推陳出新,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我們大抵只能順應時代的洪流來繼承發揚優秀的文化傳統。安徒生的名字將會和其他古典作家一起,永存在世界文學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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