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頭又躲著咱們呢!”1980年初春的某個清晨,兩位老將軍在301醫院走廊不期而遇。他們手里攥著新鮮出爐的《解放軍報》,頭版右下角豆腐塊大小的訃告欄里,“王建安”三個字刺得人眼眶發酸。距離這位開國上將離世已過去整整七天,可除了這則連遺照都沒有的簡短通告,竟再尋不到半點治喪痕跡。
這種異乎尋常的冷清,倒像是王建安生前作風的延續。1979年深冬,濟南戰役三十周年座談會上,有人提議給當年參戰將領補發紀念章。時任軍事科學院副院長的王建安突然起身:“要發就發給烈士家屬,咱們這些活著的算哪門子功臣?”滿座將星面面相覷,主持會議的蕭華打圓場:“建安同志這是提醒咱們別躺在功勞簿上。”可誰也沒想到,這竟成了他在公開場合的最后發言。
追溯這位上將的人生軌跡,會發現他始終在“熱鬧”與“冷清”間劃著筆直的分界線。1908年生于湖北黃安的王建安,七歲那年跟著貨郎父親走街串巷,親眼見過縣太爺出巡的排場——鳴鑼開道,前呼后擁,連路邊的乞丐都要被衙役踹到溝里。這個畫面像根刺扎進他心里,后來在紅四方面軍當指導員時,他給戰士們立規矩:“誰要擺官老爺架子,趁早滾回白軍去!”
1932年反圍剿期間發生的一件小事,最能體現他的脾性。當時剛升任紅10師30團團長的王建安,發現炊事班單獨給自己留了碗白米飯。他二話不說把飯倒進大鍋攪勻,轉頭把司務長罵得狗血淋頭:“再搞特殊化,老子送你上軍事法庭!”這碗“倒回去的米飯”,后來被徐向前寫進《紅四方面軍戰史》作為治軍典范。
有意思的是,這位對下屬嚴苛的將領,打起仗來卻透著股狡黠勁。1947年萊蕪戰役,他帶著九縱在山溝里和國民黨軍兜圈子。有天夜里急行軍,參謀請示要不要通知沿途村莊騰房子,王建安擺擺手:“讓老鄉們睡安穩覺,咱們在曬谷場湊合。”結果第二天追兵趕到,發現九縱將士裹著稻草睡得正香,而三十里外的槍炮聲已經響起——原來他故意示弱,把李仙洲兵團主力引進了包圍圈。
王建安的“冷”與“熱”在濟南戰役達到某種平衡。戰役前夕,許世友在指揮部拍桌子:“八天拿不下濟南,我老許提頭來見!”向來寡言的王建安突然接話:“用不著八天,五天足夠。”這話驚得參謀們筆都掉了——誰不知道“許王”二人當年在紅軍時期有過節?可當總攻信號彈升空時,許世友的東線集團和王建安的西線兵團配合得嚴絲合縫,突擊隊甚至比預定時間早六個小時會師大明湖。
這種公私分明的作風,在新中國成立后愈發明顯。1965年他到福州軍區視察,接待處按慣例準備了兩輛吉普車隨行。王建安當場黑了臉:“你們這是讓我當戲臺子上的縣太爺?”最后硬是帶著警衛員擠公交去基層連隊。有個新兵蛋子不認識他,在車上抱怨伙食差,王建安聽得直點頭,第二天那個連隊的菜譜就多了道紅燒肉。
最讓人唏噓的是1980年1月10日那個飄雪的凌晨。陷入彌留的王建安突然清醒,對守在床邊的長子王繼安伸出三根手指:“三不——不發訃告,不辦追悼會,不進八寶山。”說完又補了句:“骨灰盒別買貴的,能裝就行。”等家人含淚應下,這位從黃麻起義走出來的老戰士,終于像完成最后作戰任務般合上了眼睛。
301醫院的解剖室里,醫生們發現將軍的胃部布滿瘢痕。護理員紅著眼眶說,首長這些年下部隊總吃戰士的伙食,有回在西藏喝生水得了胃潰瘍,疼得冒冷汗還堅持開完作戰會議。而那個被兒子抱回家的骨灰盒,不過是花七塊錢買的普通松木匣子,如今靜靜躺在黃麻起義烈士陵園的角落,連塊像樣的墓碑都沒有。
倒是他當年在濟南戰役繳獲的王耀武懷表,至今還在軍事博物館滴答走著。講解員每次說到這塊表,總要提個細節:王建安上交戰利品時,特意把表鏈上鑲的寶石摳下來換了三十斤豬肉,給突擊隊改善伙食。有觀眾問為啥不自己留著,講解員笑著指指展柜里的捐贈憑證:“您瞧,這表現在還屬于國家財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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