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的紹興冬夜,兩個少年的笑聲劃破了周家大宅的寂靜。
12歲的周樹人(魯迅)趴在炕頭,聽14歲的章運水講述海邊的故事:沙地里藏著五彩貝殼,西瓜田里要防猹獸偷襲,雪天用短棒支起竹篩捕鳥……
這個被魯迅稱為“閏土”的少年,皮膚黝黑卻眼神明亮,脖子上掛著的銀項圈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在《故鄉》中,魯迅深情寫道:“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盡力的刺去。
這段無憂無慮的友誼僅持續了半年。
章運水的父親章福慶是周家的竹編匠兼短工,因年關祭祖繁忙,才將兒子帶來幫忙照看祭器。
臨別時,閏土躲在廚房哭腫了眼睛,魯迅則把心愛的硯臺塞進他手中。誰也沒想到,這次分別竟成為兩個少年命運的轉折點。
1919年寒冬,魯迅帶著母親從北京返回紹興變賣祖宅。
推開老宅斑駁的木門時,他急切想見的正是那位“心里有無窮無盡稀奇事”的童年摯友。
然而眼前的閏土已全然變了模樣:枯黃的臉上布滿皺紋,紅腫的手掌裂著血口,一頂破氈帽下是灰白的頭發。魯迅激動地喊出“閏土哥”,對方卻低頭躬身,恭敬地吐出一句:“老爺……”
此時的閏土剛經歷父親病逝、田地歉收的打擊。
他不僅要耕種自家六畝薄田,還需在周家幫工才能勉強養活五個孩子。
魯迅的母親曾回憶:“運水來取祭器時,總問‘大少爺何時回來’,可如今見了面,倒像隔著座山。”這次重逢讓魯迅寫下錐心之語:“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
1921年,隨著周家徹底遷居北京,閏土失去了最重要的經濟來源,每年8銀元的幫工收入。
更雪上加霜的是1934年的大旱,紹興農田顆粒無收,債主提著算盤堵在章家門口。
這個曾擁有“五六畝好田”的家庭,被迫以賤價賣地償債。失去土地的閏土,白天替地主插秧,晚上編竹筐到深夜,連女兒陪嫁的木箱都拆了當柴燒。
長期超負荷勞作讓他的后背長出碗口大的毒瘡。家人用土方敷草藥,膿血浸透了三層粗布仍不見好。
1934年深秋,57歲的閏土蜷縮在漏風的草屋里咽下最后一口氣。臨終前,他顫抖著摸出珍藏多年的銅煙管,那是魯迅早年贈他的禮物。
閏土的長子章啟生(《故鄉》中的“水生”)重復著父親的悲劇:為養活三個弟妹,他17歲就扛起鋤頭,最終積勞成疾,38歲咳血而亡。幼子章貴9歲放牛時,因不識字誤將“周家祭田”的界碑挪動,險些引發宗族械斗。
轉機出現在1954年。
紹興籌建魯迅紀念館時,工作人員意外發現章貴的身份。
這個曾因文盲受盡白眼的青年,白天打掃展館,夜晚在煤油燈下抄寫《新華字典》,兩年內寫下20萬字讀書筆記。
1982年,他成為紀念館副館長,與魯迅之子周海嬰并肩整理文物時感慨:“若爺爺能活到新社會……”
閏土的悲劇
封建禮教的雙重絞殺
閏土父親章福慶曾是紹興有名的巧匠,編的竹器能賣到杭州城。但他堅持“手藝人不能比主家體面”,始終穿補丁衣服見周家人。這種自我矮化的奴性思維,深深影響了閏土的人生選擇。
小農經濟的脆弱性
章家原本靠“竹編+種田”維持溫飽,但周家辭退、天災催債、地主壓租等連環打擊,徹底暴露了小農經濟抗風險能力的低下。正如《故鄉》所寫:“多子,饑荒,苛稅,兵,匪,官,紳,都苦得他像一個木偶人了。”
知識改變命運的百年驗證
章貴在掃盲班寫的首篇文章是《我的爺爺閏土》,文中痛陳:“爺爺的病現在只要三針青霉素,可那時候……” 這印證了魯迅在《吶喊》中的疾呼:“救救孩子!”
2002年,79歲的章貴站在修繕一新的周家老宅前,將魯迅與閏土的合影輕輕放入展柜。玻璃倒影中,兩位少年的笑容穿越百年風雨,最終在新時代的曙光里達成和解。
比貧困更可怕的是對命運的麻木,比階級更堅固的是對知識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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