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華僑報》評論員 程千凡
日本東京灣的夜風裹挾著太平洋的咸澀,筆者仰頭望向筑波夜空。那里正懸浮著人類最輕盈的思念,二十位逝者的骨殖與三千只貓兒的毛發,在距離地表五百公里的軌道上,以每秒七公里的速度掠過銀河。這抹劃過天穹的磷火,是科技與詩意交織的挽歌,也是現代文明對生命終局的浪漫注解。
在日本江戶時代,武士的刀鐔會鑲嵌愛馬的毛發,茶人將櫻花瓣封入琉璃瓶。而今的日本人將遺骨制成“星塵膠囊”,讓SpaceX的獵鷹火箭載著思念刺破平流層。日本筑波科學城的實驗室里,技術人員用液氮將骨殖粉碎成微米級顆粒,這些曾構建過生命的鈣磷結晶,在真空環境中閃爍著珍珠般的光澤。當容器密封的瞬間,陰陽兩界的界限突然變得模糊——究竟是人們送別逝者,還是逝者帶領人們望向更遙遠的宇宙?
日本傳統葬禮中的“四十九日”法事,對應著衛星繞行地球的周期。那些裝入鈦合金艙體的留言卡上,有人用和歌體寫著“春櫻謝后君何在”,有人畫著童年養的金魚。最觸動人心的是某位母親給夭折幼女的留言:“你變成星星那天,爸爸在庭院種下銀杏,二十年后的秋天,我們會看見金黃的星雨。”這種跨越維度的對話,讓哀思獲得了物理學的重量。
在筑波航天博物館的展示柜里,陳列著第一個太空葬載荷艙的復制品。曲面金屬外殼上鐫刻著《萬葉集》的俳句:“吾乃星辰之子,終當歸于星塵。”館長告訴媒體,開展第一個月就有三千人預約體驗VR軌道哀思服務。戴上頭盔的瞬間,仿佛能聽見骨灰艙在真空中震顫的共鳴音,那是鈣離子與宇宙射線共舞的旋律。
這種新型生命終局方案,恰似日本文化基因的雙重螺旋:既有“一期一會”的剎那主義,又飽含“物哀”的永恒追求。當衛星墜入大氣層化作流星,地面觀測者會收到實時坐標通知。已有新婚夫婦預約在流星墜落點舉行婚禮,讓先祖的星塵見證愛情。這種將死亡納入生命循環的儀式,讓“永別”變成了“永續”。
在筑波市郊的航天器回收場,有正在調試天線的工程師山本。他的祖父是首批太空葬體驗者,“爺爺總說死后想變成螢火蟲,現在每當看見衛星軌跡,就覺得他真成了會發光的生命體。”山本說話時,夕陽正將他手中的鈦合金艙體鍍成金紅色,那些即將升空的骨殖,在余暉中流轉著細碎的虹彩。
這種價值2.7萬元人民幣的“星辰席位”,折射出后現代社會的精神圖譜。當都市人困在鋼筋混凝土森林里,仰望星空成了最奢侈的治愈方式。那些選擇太空葬的家庭,或許在潛意識里尋找著某種救贖——將逝者送入永恒運動的天體軌道,讓思念獲得掙脫地心引力的可能。
筑波夜空下的發射塔架,像支向宇宙遞出的毛筆。當火箭尾焰在夜幕畫出朱紅弧線,筆者突然想起空海法師的《風姿花傳》:“凋零之花亦傳風骨。”這些在太空中永不停歇的旅者,正以21世紀的物語,續寫著《源氏物語》里“逝川流水”的哀婉,用科技重構了“生死事大”的東方智慧。
站在觀測臺眺望發射軌跡,星辰在視網膜上投下銀色光斑。或許百年后,當人們的后代仰望天鵝座方向,會指著某顆異常明亮的流星說:“看,那是曾祖母的星座。”那時,生死界限早已消融在量子糾纏的宇宙網絡中,而人類關于永恒的執念,依然在碳基生命與硅基文明的對話中,閃爍著不滅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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