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飯又是西蘭花炒肉片、番茄雞蛋、紫菜湯？”

“媽身體不好，不能吃太油膩的，我想著清淡點大家也健康。”

林悅一邊系著圍裙盛飯，一邊低聲回我。我把筷子一摔，語氣不自覺地沖了出來：

“一個月三十天，二十七天是這仨菜，我現在一看西蘭花就反胃！”

飯桌前坐著岳母，低著頭，一言不發。她瘦得臉都尖了些，眼神不如以前明亮，整個人像風一吹就會倒的小樹枝。

“行了，小李，別發火了。”林悅皺眉看我，“你不是說尊重我媽嗎？”

我冷笑一聲：“尊重歸尊重，這也太過頭了吧？”

我叫李崢，今年38，是一家民營企業的中層管理，性子不算壞，但心直口快。老婆林悅比我小兩歲，在銀行上班，工作穩定。我們有個女兒，上小學三年級。

一年前，岳母查出胃部腫瘤做了手術，身體元氣大傷，林悅堅持要把她接來家里靜養。

“你不是還有個弟弟嗎？”我當時有些為難。

“我弟弟在外地，工作忙，家也小。”林悅咬著牙說，“我媽就我一個女兒，我不管誰管？”

想想也對，我點頭答應了：“接就接，但最多一年，不能住一輩子。”

林悅感動地看著我：“謝謝你，老公。”

岳母剛來那陣，其實挺客氣的。做飯、洗衣都搶著干，嘴上也總是“李崢啊你辛苦了”“李崢多吃點”這樣的話。

可幾個月后，我發現，她每天做的菜就那么幾樣，循環往復，而且都是清淡寡味的類型。什么苦瓜炒雞胸、西蘭花拌豆腐、清燉鯽魚……偶爾我提點意見，她就一臉委屈地說：

“我胃不好，看油多了難受……那你們要不自己加點醬油？”

一開始我忍著。后來孩子也開始抱怨：“爸爸，為什么奶奶做的飯都沒味道呀？”

我忍不住說：“你奶奶是為了自己方便，顧不上我們。”

林悅一聽就急了：“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們全家都陪著你媽‘吃素’。”

“她剛做完手術，你不能理解一下嗎？”

我皺眉：“理解是理解，可我不是病人，我也得吃飯。”

林悅冷著臉：“不吃你就點外賣。”

就這樣，一頓飯成了導火索，我開始越來越覺得這家不像“家”了。

沙發上是岳母的靠墊、毯子、藥瓶，陽臺掛著她洗的內衣，廚房被她“清淡料理”統治，我甚至晚上洗澡也得排隊——因為她要泡腳、泡中藥。

我在家像個“外人”。

岳母看我臉色變冷了，說話越來越少。她偶爾也會嘆氣：“我是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我假笑著說：“沒有，您住得慣就好。”

但心里卻早在咆哮：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最崩潰的一次，是我在公司加班到晚上十點，回來后胃疼得厲害。林悅加班沒回，我想著搞點宵夜吃，冰箱里卻只有一個西蘭花、兩根黃瓜和一包脫脂牛奶。

“媽，我有點餓，有面條嗎？”

岳母披著外套走出來：“我剛喝完藥，不能動鍋，你自己看看吧。”

我強壓著火自己煮了一碗掛面，結果吃完更難受，胃脹得厲害。第二天一早我去看醫生，醫生說：

“你是不是飲食太清淡，長期營養不良引起的胃功能紊亂？”

我苦笑了一聲，心里只有五個字：我特么冤枉。

回家后，我對林悅攤了牌。

“你媽得搬出去。再住下去，我真的要瘋了。”

林悅當場變臉：“你不是說最多住一年嗎？現在才十一個月！”

“她把咱家變成了她的療養院，我一點生活的自由感都沒有了！”

“你以為我就輕松嗎？”林悅眼圈紅了，“我上班也累，回家還得安慰你、照顧我媽，我容易嗎？”

“我不怪你，我是說咱得想個折中辦法。你弟弟是不是可以接她去住一陣？”

“他媳婦不愿意。”

“那你去說說，不行輪著來。這個家，是咱仨的，不是她一個人的。”

那天晚上，我們冷戰了。岳母似乎聽出來我們爭執了什么，第二天早上主動提出：“我看我身體也差不多恢復了，我還是回老家吧。”

林悅鼻子一酸：“媽，你別聽我們吵架瞎想。”

我轉頭看向她：“讓她回去吧。既然她也覺得恢復得差不多了，就別在這里再勉強了。”

林悅眼圈紅了，不吭聲。

岳母看著我，緩緩點了點頭：“你們小兩口也該有自己的日子了。我留下來，確實不是長久之計。”

一周后，岳母走了。

臨走那天，我幫她把箱子拎下樓。她走得很安靜，只說了一句：“小李，謝謝你這一年照顧我。”

我張了張嘴，愣是沒說出“我也謝謝您”的客套話。

她走后，家里一下子清靜了，廚房里終于出現了辣椒、孜然、醬油，沙發干凈了，陽臺空了，洗澡不用排隊了。

我以為我會如釋重負，可不知為什么，第二天晚飯后我坐在餐桌前，看著林悅炒的四菜一湯，竟然有點沒胃口。

人啊，有時候就是這樣，得等人走了才想明白。

那三樣菜雖然清淡，卻是她用心做出來的；那擁擠的客廳里，雖滿是她的痕跡，卻也藏著她默默的存在感。

我不是個壞人，只是太自私。

岳母從沒想“占領”我家，她只是一個得了病、想依靠女兒養病的老人，盡力不給我們添麻煩。

以前我不懂，如今才知愧疚。

她不再在這了，而我，再也不會每天看到西蘭花炒肉片了。

也許有一天，我老了，也會走到她的位置。到那時，我會不會也被嫌棄呢？

有些人，在的時候嫌煩，走了卻空蕩蕩。

這才是真正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