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坐在孩子的床邊，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只早就停擺的鬧鐘，聽著墻上時鐘“咔噠咔噠”的聲音，感覺整個世界都只剩下這一點機械的嘀嗒。

我兒子走了，走了整整七個月零四天。那年他十八歲，剛考上大學，結果開學第二周，在去圖書館的路上，被一輛闖紅燈的車撞飛，當場沒了。

警察來的時候，我還在廚房剁排骨，想著晚上燉個湯給他補補。他爸爸在客廳看電視，看到新聞里播出那起事故，隨口說了句：“現在開車的人都瘋了嗎。”

可我們哪知道，那被播出來的學生，就是我們的兒子。

認尸的時候，我抱著他那只被撞斷的胳膊，哭得撕心裂肺。他爸一句話沒說，只是狠狠地把拳頭砸在墻上，打得血直流。

辦完后事，我就像被抽空了魂。飯也不吃，覺也不睡，整天在兒子的房間坐著，看著他留在桌上的鋼筆、床頭的小鬧鐘，還有那本翻了一半的漫畫書。我每天都給他換水，點香，燒紙，可他就是再也沒回來。

起初我以為老公跟我一樣也沉浸在痛苦里。確實，他一開始沉默寡言，整天躲著人。但慢慢地，我發現他開始早出晚歸，有時候手機拿著發消息，一看見我靠近就躲閃。

我沒有多想，我以為他只是用工作逃避傷痛，畢竟我們失去了最愛的孩子，誰還能正常？

直到有一天，他醉醺醺地回來，嘴里一直念叨：“我對不起你，我也沒辦法……她那個孩子，也是我兒子……”

那一刻，我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中，腦袋“嗡”的一聲炸開了。

我質問他，他一開始還死撐，說是說錯話了，說是夢話。我追著不放，他才崩潰似的跪下來承認：“是的，我外面有人……已經三年了……她剛生了個兒子。”

我呆住了，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三年？我們孩子那時候才高二，而他……早就開始在外面另起爐灶。

“你早干嘛去了？！我們兒子活著的時候，你就背著我們有了別的家？！你怎么能這樣！”

他沒吭聲，只是坐在地上，像一攤爛泥。

我沖到廚房，砸了鍋，摔了碗，哭得像瘋了一樣。鄰居敲門，我不理，親戚打電話，我不接。整整兩天，我只喝了兩口水，靠在沙發上，眼睛都哭腫了。

他第二天收拾了東西走了，說“先冷靜冷靜”，我沒攔，心里卻突然空得厲害。

我曾經有一個家，有一個聽話懂事的兒子，有一個雖然不浪漫但安穩的丈夫，可一夜之間，一切都碎成了齏粉。

后來聽熟人說，他跟外面的女人早就租了房子住一起了，那個女人還挺得意地跟人講：“他老婆也不行啊，孩子沒了人也瘋瘋癲癲的，男人自然得找個能過日子的。”

我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整個人像被人潑了一盆冰水。

是，我瘋瘋癲癲，是我熬不住，是我過不下去了。可我不是沒努力啊！我曾咬牙一個人去掃兒子墳、一個人過中元節、一個人煮清明飯。我曾試著去菜市場，想重新做頓熱飯，可看到那排賣排骨的攤子，我就哭了出來——那是我兒子最愛吃的。

我想繼續活下去，但我真的找不到理由。

直到有一天，我在家樓下遛彎，看見一個背著書包的小男孩在找他媽媽。他跟我兒子小時候有點像，圓臉大眼，一邊找人一邊擦眼淚。我走過去輕輕拍他肩膀，他一抬頭看見我，撲過來就哭：“奶奶，我找不到我媽媽了……”

那一刻，我仿佛看見了我兒子。

我帶他去保安亭找家長，孩子媽媽跑來連連感謝，說我像她媽一樣有耐心。臨走前，小男孩還抱了我一下：“奶奶，你以后可以跟我一起玩拼圖嗎？”

我點頭，笑著說：“好。”

我哭了。不是傷心，而是覺得，原來這個世界還沒有徹底拋棄我。

回到家，我擦干眼淚，第一次打開陽臺門，把兒子那些蒙灰的物品慢慢收進一個木盒子里。我不再天天坐在他的床前哭，也不再一天到晚穿那件洗得發白的舊毛衣。

我知道他不希望我變成這樣。

我開始試著出去走走，去超市買菜，去社區老年活動中心學跳舞。有人說我看起來精神了不少，我笑笑，說是兒子托夢給我，說讓我多吃點。

老公從來沒回來看過我一次。后來他讓人來傳話，說愿意每月打點生活費，我只回了五個字：“你留給你兒子。”

那一刻我是真放下了。

我不能控制他如何背叛我，但我能控制自己不再為他難過。我已經失去了我的孩子，我不能再失去自己。

成為失獨媽媽，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痛。

可我明白了，我不是誰的附屬，也不是誰的影子。我是我自己，我還活著。

我要為我自己，好好活下去。

哪怕每天只走出家門一步，哪怕只有一碗粥、一抹陽光，我也要慢慢重新找回“活著”的意義。

因為我相信，有一天，在另一個世界，我兒子會看到我，笑著說：“媽，你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