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姐,你怎么還沒走啊?”
我下班回頭去拿文件,一推門,發現公司茶水間的燈還亮著,保潔阿姨正坐在飲水機旁邊的小板凳上,用保溫杯泡著方便面,眼神一慌,像個犯錯的孩子。
“我……我就是隨便坐坐,歇歇。”她低頭擺弄著杯蓋,臉上的皺紋在燈光下像層層波紋。
我心里一緊,張姐48歲了,是我們公司樓層的保潔,干活特別麻利,脾氣也溫溫和和,從不多話。我平時對她印象挺好,有時候忙不過來,她還會主動幫我打包快遞、搬紙箱。
但最近我總覺得她怪怪的,不太回家似的。以前一到下午四五點,她就急匆匆收拾工具,說得趕緊走,回家還要給女兒做飯。可這一個月來,她老是磨磨蹭蹭,晚上十點多我還看見她在衛生間擦鏡子。
那天實在忍不住,我坐到她對面,“張姐,你是不是住公司了?”
她一下子愣住了,眼圈紅了,手指緊緊抓著褲腿,半晌才點頭。
我心一下揪起來了。
“我沒別的地方去,”她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上個月租的房子被房東收回去了,說他兒子要結婚,急著住,我臨時找不到合適的。合租的太亂,便宜的太遠,我工作早上六點半就得開始,太遠趕不上。沒辦法,就……在公司躲著。”
我看著她眼角的紅血絲、那只破舊的保溫杯,還有腳邊一床灰色的毛毯,心都酸了。
“你怎么不跟公司說?”
她搖頭:“說了就得走人。現在保潔崗位搶得厲害,我年紀大了,換工作難,哪敢折騰。”
我咽了口唾沫,實在不知該說什么好。她眼里不是可憐,是一種又硬又倔的悲涼。
她慢慢講起了她的事。
張姐年輕時在老家種地,丈夫車禍早早走了,一個人帶著女兒,辛苦把孩子供到大學。女兒現在在城里工作,收入不算多,但也夠生活。張姐一直自力更生,從沒指望女兒反哺,能自己養活自己就行。
“我不是那種指望孩子養老的人。”她嘆口氣,“可我沒想到,她上個月突然跑到公司來找我,開口就是要錢。”
我瞪大了眼:“要錢?”
“她說她貸款炒股賠了,要我給她湊五千塊,還說我是她媽,不能不幫她。我當時手上就三千,是下個月房租錢。我不給,她就坐在前臺哭,說我是沒良心的媽。”
她眼圈一下又紅了,“我那個時候,真想一頭撞死得了。”
我聽得渾身發麻。
“后來呢?”我輕聲問。
“我還是給了她三千。”她苦笑了一下,“你知道她說什么嗎?她說‘就這點?你不是在城里工作嗎,不是挺能干的嗎?’我心里那個難受啊……”
“她走后,我卡上只剩四百多。我去找房子,房東說租金漲了,不押一付三不行。我手里就這么點錢,根本租不起。我那時候想著,不就是困兩天嘛,公司大,衛生間也干凈,吃點泡面湊合一下……就這么睡了一個月。”
她輕輕嘆氣,臉上滿是疲憊,卻沒有怨。
我問:“你女兒知道你住公司嗎?”
她搖頭:“我沒說,我怕她再來要錢。我真沒啥了。”
那一刻,我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她是個媽媽,為了孩子委屈自己到這個地步。可她的孩子,卻好像從來沒真正把她當一個需要被照顧的老人。
第二天,我偷偷找了人事的朋友,把這事告訴了她。
人事姐聽完也紅了眼圈,說一定得想辦法。下午我們幾個部門小領導悄悄合了一筆錢,給張姐辦了個“獎勵基金”,說是她服務認真,特批補貼,還協調了樓上空出來的一個休息室,讓她臨時住下,不用偷偷摸摸地躲著。
我把鑰匙交給她那天,她愣愣地看著我,好久都沒出聲。
“張姐,你不欠任何人。你已經做得夠好了。”
她突然撲過來抱住我,像個委屈了很久的孩子一樣哭出聲來。
幾天后,她女兒又來了,站在樓下打電話讓她下去,還說要“借”點錢。
張姐這次沒有下去。她站在窗邊,看著樓下那個穿著潮牌、拿著新手機的女兒,眼里沒有責備,只有一種說不清的悲涼。
她輕輕說:“我那孩子啊,還是覺得我能給她‘取不完的錢’。我現在才明白,養大一個人,不代表她就會心疼你。”
從那以后,她不再加班到深夜,也不再偷偷摸摸睡茶水間。她會按時上下班,偶爾跟我坐在食堂一起吃飯,說著小寶貝上學的事,說著自己年輕時候的事,偶爾也笑了。
她還是一個人,但不再是那個“無處可去”的保潔阿姨。
有時候,我們總以為父母是不會倒的山,是能掏出無窮無盡的資源的“銀行”。可我們忘了,他們也不過是個普通人,會累、會傷心,也會怕夜晚太長、怕沒人問一句“你還好嗎?”
張姐說:“我已經不恨她了,她還年輕,有一天她當媽了,應該會懂。”
我點點頭,卻忍不住在心里想,真希望那天早點到,別讓她再錯過愛自己母親的機會。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