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寶寶來的時候，我和蔡賢的婚姻正面臨危機。起因是一只蘋果。

那天我從單位回來，覺得特別渴，要去拿蘋果，發現只有一個了。我便倒了杯水，沒有吃那個蘋果。我把蘋果皮削了，在上面小心地刻了個心形，還在一旁刻了只小兔摟著大白菜，最后小心地把皮再裹好。這是跟蔡賢戀愛時的小把戲。我屬兔，他姓蔡。蔡賢說，咱們這一生，兔子最愛大白菜，誰都別想離開誰了！

蔡賢回到家就往廚房奔，一邊走一邊嚷渴壞了，渴壞了。我躲在洗手間，等著他四處找我。可是廚房里已經傳來很清晰的咀嚼聲，我坐在馬桶上，聽著他把一個蘋果全部吃下肚，心痛如絞。我們的愛情這么快就褪色了！

蔡賢聽到響動：“老婆，你在家呀？今晚吃什么？”

“吃你個頭！你這種人只適合做孤家寡人！”蔡賢愣在原地。“蘋果你全吃了？你沒看到蘋果上的圖案？”

要是世上有后悔藥，要是能夠把吃下去的蘋果吐出來，我相信蔡賢那天肯定毫不猶豫。

那個晚上，我們由那只蘋果，一直吵到離婚，我實在不能容忍他婚后的忽略。結婚了，就再不肯倒三站車去接我了；結婚了，趴在電腦前打游戲一打就是通宵；結婚了，就不再惦記在我不方便的那幾天，幫我洗衣了；每次從街上買鹵豬腳，都會一路走一路吃，到家時只剩骨頭了。

蔡賢認定我無理取鬧。

我去意已決。這個問題很嚴重。

為一只蘋果離婚，雙方父母怎么也想不通。四個老人連軸轉在我家，苦口婆心地阻止我們。

就在這時，寶寶來了。結婚三年，因為條件不夠成熟，我們一直不肯要孩子，沒想到，鬧得烏煙瘴氣之時，寶貝居然來了。四個老人看我抓筆簽字時嘔吐個不停，一連聲地驚喜：“怕不是有啦？”

一旁垂頭喪氣的蔡賢突然扯過協議書，撕得粉碎，又一把抱起我，跟電視里一樣旋轉狂喊：“我要做爸爸了！”

蔡賢做了深刻自省，在家里變化很大。從前總是我義無反顧地擔負著照顧整個家庭的責任，他理所當然地埋頭享受。他甚至以為自己還是一個快樂的單身漢，還是在父母面前撒嬌賣癡的小王爺。寶寶的到來，提醒了他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每次走在街上，他總側身護著我，寶寶在肚子里還沒出來，他已經把街上的婦嬰用品店全跑熟了。

寶寶真是場及時雨，我和蔡賢的婚姻還沒來得及動搖，就因為孩子的到來，巋然屹立了。

二

眨眼寶寶三歲了，我跟蔡賢再次鬧起別扭。

寶寶發高燒，我恨不得自己是塊冰，能讓他迅速降下溫來，整夜拿條毛巾守在他床前。這個時候，卻不見蔡賢。

半夜時，蔡賢老鼠一般偷偷地溜進屋子，到廚房里隨便找了些東西吃。好幾天沒見他了，臉上胡茬很長，眼睛通紅，說不出的狼狽。他自知理虧，看我板著臉，直接往臥室逃去。

看看寶寶燒紅的小臉，想想蔡賢逍遙到半夜，我追到臥室劈頭蓋臉地一通海訓。衣柜上的鏡子映出我的身影，蓬頭叉腰，面呈菜色。

蔡賢默默起身，寶寶睜開眼看到爸爸，快樂地叫了起來。蔡賢拱到兒子的心窩，兒子笑著躲讓，兩個人瘋成一團。蔡賢口袋里掉出一張紙，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撿起放好，裝得若無其事。

“姓蔡的！我們之間完了！”第二天清早，我掏出那張紙條，對著還在睡覺的蔡賢大叫。

他居然迷上了賭博，還欠下數額不小的賭資。我抱起寶寶就回娘家：“我這邊帶孩子累死累活，為了省每一分錢，孩子病了都不敢去醫院，你倒好，賭錢都欠下債啦！”

蔡賢拖住我和寶寶再不肯松手：“看在兒子的份上，給我一次悔過的機會？”

看我梗著脖子，蔡賢急了：“你成天腦子里只有兒子，我在家里算什么？”蔡賢像個委屈的孩子，穿了幾天的襯衣領黑乎乎的。

我毅然回了娘家，我媽悠悠地說：“光說人家壞處，你一顆心都撲在兒子身上，冷落人家了不是。”我委屈地說：“別提那個沒良心的小狗崽了，我跟他爸吵，他居然咬我一口。”我媽笑了：“你瞧瞧，孩子最公道，孩子總偏向被欺壓的一方！”我破涕為笑。

在娘家住了七天，蔡賢來請了五趟。我媽板下臉：“你再不回去我可下逐客令了。”一個大包把我打發回家。

家里收拾得前所未有的干凈，蔡賢系著圍裙在忙飯。寶寶一個人床上床下爬個不停。我大驚：“小心摔著！”寶寶沖我笑，搖搖晃晃走過來。

我跟蔡賢好好談了一次。蔡賢刮我鼻尖：“你呀，誰都說不得。其實，孩子不要太嬌慣，一點頭疼腦熱的，自己抗得過的。那天你跟我生氣，咱兒子瘋了一身汗，自然痊愈。還有，你總對老公不聞不問的，我幸好迷上的是麻將，要是迷上哪個女人，這個家不就散了？”

雖然他最后這句話有點胡攪蠻纏，但我真想通了一個問題，女人常大包大攬把帶孩子當成自己的事，覺得自己付出太多，又容易心理不平衡。我開始思考男人帶孩子的方法，簡直是無為而治嘛。蔡賢做飯，跟兒子約法三章，兒子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不僅不用焦頭爛額地哄兒子，兒子也不會如我擔心的這里磕著那兒碰著。要帶兒子出去玩了，兒子興奮得不行，我想過去幫兒子穿戴齊整，蔡賢止住我，我們一個一邊，看小兒左腳錯了換右腳，右腳反了穿左腳。兒子興致勃勃，我們觀看得饒有興致。

夫妻過日子，沒孩子時還你是你，我是我，如隔岸的風景。有了孩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蔡賢跟我重新做了約定，兒子他帶，家務我做，空出來的時間，我恢復了從前的優雅。蔡賢也再沒碰過麻將，三口要么在家鬧成一團，要么出去游玩。蔡賢看著容光煥發的我：“老婆，有陣子你沒發過脾氣了。”我杏眼圓睜佯怒：“要發火還不容易呀！”

三

寶寶11歲了。前陣子我和幾個同學聚會，我拉著大伙要到我家吃晚飯。電話剛打到家時，蔡賢已經在飯店安排好了座位。我們坐下來，蔡賢又忙不停地削水果，倒茶。兒子跟在他爸后面，替客人遞牙簽，送果盤。女同學周璇在孩子周歲時鬧過婚變，挺厲害的，這次出現時，夫婦居然合拍得很。女兒才13歲就跟小大人似的。大家感嘆著。

周璇說：“別小看婚姻中孩子的作用。那次我抱著女兒鐵了心地站在法院門口，孩子他爸過來了，默默走到我們跟前，從懷里掏出一個烤紅薯，女兒撲到他懷里，啃得那叫香呀。后來我想通了，一個把女兒當心尖的男人能壞到哪兒去？”她那微微發胖的老公揭她的底：“還說呢！回頭的路上又一直吵到家，清算我只記得帶紅薯給女兒，就沒帶給她。幸好沒帶給她，要不又得說我居心叵測光一個紅薯就想買通她！我算看透了，這男人跟女人一輩子呀，你就別想吵贏，橫豎男人都是沒理都是狼子野心。”

晚上送走客人，我躺在沙發上直喊累，大小兩個男人過來捶背。兒子一語驚人：“要我說，這世上，媽媽這樣的女人也只有老爸這樣的男人才受得了。”我趕緊坐正。兒子繼續：“膽子小，做點事又嘮嘮叨叨；粗心，鑰匙都三天兩頭忘了帶；嘴饞，零食不離手；愛臭美，衣服一天一個樣。”

兒子繼續說：“老爸這種男人呢，也只有老媽才能容忍。胸無大志小富即安；每日圍著小家轉來轉去；想搞點活錢又不能光明正大；看個美女都不敢拿正眼瞧人家……”我和蔡賢笑著追打他：“吃里扒外的東西，不打你還不長記性了！”

兒子抱頭向小房間竄去。這么多年婚姻早平淡如白開水了，可是卻因為有兒子的聯結，有一種叫做親情的東西長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