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73年入伍。入伍第三年,我便當上了班長,手底下帶過三茬新兵,連隊十二個班長比武考核,我回回都能擠進前三。但每次看到干部宿舍門口掛著的軍裝,總覺得肩膀那塊空落落的。
其實前兩年有過兩次提干機會。頭一回是1976年,我剛升班長那會兒。連里有個提干指標,當時三班長劉志勇和我都在候選名單里。老劉比我早當一年兵,山東沂蒙山人,說話帶著濃重的鼻音。
記得新兵連那會兒,他已經是副班長,總愛教我們疊被子的竅門——得用茶缸裝熱水熨出棱角。連長和他是同鄉,逢年過節總叫他去辦公室幫忙寫家信。
那次提干結果出來后,我落選了,炊事班長老張拍著我后背說:"別急,你才當班長半年。"
1977年開春,團里要選人去師教導隊集訓,說是集訓回來就能提干。全連百十號人眼巴巴盯著這個名額,連長和指導員為這事紅過兩次臉。
有一天傍晚,我在器械場碰見五班長老鄭,他正給單杠擦防銹油。這個河南漢子和我同年入伍,四百米障礙能甩我半圈,就是說話總卡殼。
他拿油布抹著鐵桿說:“聽說了嗎?連長想推薦你,指導員想推薦王建勇。”
王班長是城里兵,父親在縣革委會上班,每個月都能收到家里寄的麥乳精。新兵連我倆睡上下鋪,他對我還挺照顧的,和他競爭我心里其實沒底。
集訓名單上報前,班里幾個兵把我叫到宿舍。河北兵小李蹲在床沿上說:"班長,我們聯名給你寫了推薦信,明早就交連部。"
我捏著煙盒心里直打鼓,雖然知道這樣做不太好,但最后出于私心還是沒有攔住他們。
第二天早操結束,指導員把我叫到辦公室。窗臺上的綠漆都剝落了,他手指頭敲著推薦信說:"你這是搞山頭主義。"
我盯著墻上的主席像沒敢吱聲。文書小趙后來悄悄告訴我,那天連部開會吵得像菜市場,連長摔了搪瓷缸子。
當年秋天,高考制度恢復了,我產生了退伍參加高考的想法。一天晚上,我摸黑找到連長宿舍。他披著軍大衣聽完我的退伍申請,嘆口氣說:"回去考大學?你高中課本早當引火紙燒了吧?"
我說:“反正留在部隊也沒機會提干了,我還是退伍吧!”
連長拗不過我,批準了我的退伍申請。
七月回鄉那天,公社派了輛拖拉機來接。駕駛座底下塞著我當兵四年的全部家當:兩套洗白的軍裝、三等功獎狀、還有半包沒抽完的黃金葉。村口老槐樹下,母親撩起圍裙擦眼睛,父親把旱煙桿在墻上磕了又磕。
回家復習了三個多月,我參加了當年的高考,考場設在縣中學,教室窗戶缺了三塊玻璃。監考老師裹著棉大衣來回踱步,鋼筆水凍得寫不出字。
放榜那天,我在紅紙上找了五遍自己的名字,愣是沒找到。倒是看見了妹妹的名字,排在師范學院的錄取名單頭一行,用紅油漆描得格外顯眼。
落榜后,我選擇了復讀,復讀的那幾個月日子真不好過。每天天不亮就著煤油燈背書,灶臺上總溫著半碗玉米糊。母親把雞蛋都攢給妹妹帶走,我啃著咸菜幫子做三角函數題。第二年夏天再進考場,手心汗濕得差點握不住筆。
好在付出還是有回報的,我順利考上了大學。錄取通知書送到那天,郵遞員騎著二八大杠在曬谷場喊我名字,把通知書交到了我的手里。
去大學報到那天,我特意繞道公社大院,看見當年當兵體檢的衛生院改成了供銷社。
大學四年過得飛快。實驗室的燒瓶和部隊的汽車零件一樣難伺候,不過倒車入庫練出的耐心派上了用場。畢業分到西安東郊的科研所,報到那天管人事的老楊說:"咱們這兒汽車兵出身的研究員,你是頭一個。"
后來,我到了該結婚的年紀。鍋爐工老周說給我介紹一個。他媳婦在紡織廠上班,說有個返城知青姑娘叫王秀梅挺合適我的。
我和王秀梅見面約在人民公園,她穿件藍底白點襯衫。她說去年差七分沒考上大學,說話時總盯著自己的黑布鞋。
王秀梅家里條件很好,父母都是小學老師,我們談了三個月才確定關系,婚禮在科研所食堂擺了六桌。岳父戴著老式圓框眼鏡致辭,說女婿是"部隊培養的好苗子"。
如今,我和妻子都已經退休,安享晚年,在三亞買了房子定居了下來。我們唯一的兒子也很有出息,高考考上了軍校,畢業后分配到部隊,現在已經提干,成了一名副團級干部,算是幫我了當年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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