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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四則
文/左黎曉
1
那日上午出門,陽光稀薄,冬風冷寒。走在住宅交錯的巷子中,但見前方十字路口處,一位低矮的老婦身影晃來晃去,顯得蕭索。我背著雙肩包,穿戴還算整潔,她注意到了我。待我走近,她迎上蒼老的身子,拿起一盒藥詢問我。我聽不太懂她的吳儂軟語,只是聽出了“儂”等字眼,她儂啊儂地說著,我判斷她是上海周邊的人。她穿著深灰色的衣物,看著像是保潔人員,身子只到我的肩膀,倒讓我想起老家的奶奶或者長輩。她的頭發(fā)灰白相間,敷在還算圓潤的頭顱上。面孔是圓的,透著窘迫,發(fā)黃發(fā)黑;牙齒和嘴張著,黑洞洞的。嘴倒不是吹火嘴,讓我覺得她不是一個是非的老太太。我詫異于在富庶的江浙,竟然還有講吳儂軟語的貧苦人。
她拿起藥盒,似乎問我一日吃幾次。我看那從醫(yī)院帶回的藥,上面的貼紙上印著她準確的姓名以及服用方法,并看到這是一盒治療胃病的沖服藥物,說:“一日三次,一次一袋……”她得到確認,欣慰地點頭。接著抬起頭繼續(xù)問:“是飯前吃還是飯后吃……”我看上面清楚地寫著“飯后吃”,肯定地說:“飯后吃,飯后吃……你吃過早餐后就吃……不要在飯前吃,要飯后吃……”我繼續(xù)叮囑她。她似乎得到肯定,說:“醫(yī)生也是說飯后吃……說是飯后半小時吃……”我說:“那就飯后半小時吃……”她得到肯定,窘迫的臉舒展很多,微笑著不斷地說謝謝。我說著沒事,旋即抬步往前。好像又想到什么,回身告訴她:“開水不要太多,不然會影響藥效……”我不知道她聽懂沒有。她繼續(xù)說著禮貌的話,拿好自己的藥,矮著身子,準備往陰冷的巷子走去。
她或是租住在附近的某處小屋子里,生活困窘,飲食無規(guī)律,遂得了胃病。這一盒藥物或是需要幾十塊,對于她來說,是一筆不小的花費,且關(guān)系自身身體健康,故頗為重視,在醫(yī)生叮囑之后不放心,服藥以前站在冬風陣陣的巷子里尋找值得信任的人再次確認……
江南自古富庶,不想仍有此老嫗茍且生活,那在更為廣闊的并不富庶之地,又有多少如此老嫗般老人,過著令人想不到的更甚的茍且生活呢?反觀自己,不也茍且在這都市的一隅;這都市又有多少如我般茍且的青年人、中年人呢?更為廣闊的地方,又有幾何?
嗚呼,哀民生之多艱!再想,人活一世,如蜉蝣般轉(zhuǎn)瞬之間,無謂歡苦。當活在今日,當勉勵,順其自然。
2
清冷的冬日,我到靈隱寺、飛來峰景區(qū)、凈慈寺等寺院禮佛。先是到了飛來峰景區(qū)及靈隱寺,看了景區(qū)內(nèi)的露天石窟,石窟雕鑿著諸多佛像,呈現(xiàn)石青色,依山而鑿,一大片過去浩浩蕩蕩,比之寺院內(nèi)塑了金身的佛像,此地佛像在香樟等樹的綠色掩映下,透著樸野之氣。佛像高高地鑿在山上,笑著、端莊著,看著從其身邊走過的俗世眾生。此處佛像頂多接受信眾合掌鞠躬,或是受到置于腳下石柱上的幾枚硬幣,未受到如殿宇內(nèi)金身佛像的鼎盛香火及跪拜。且終日風吹日曬,我為此處佛像叫苦。更該叫苦的,是石洞內(nèi)的佛像,由于過低,甚至直接鑿于地面腳邊石頭上,石洞內(nèi)的佛像損失慘重,首手被毀者多,只留下軀殼及逼真衣物留于石上。當時氣溫頗低,洞內(nèi)人流不斷,光線冷藍,點有黃燈,倒有著些溫暖之意,似乎也在溫暖被毀佛像。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元代水月觀音坐像,其被鑿于凹洞中,身形端莊,面容圓滿慈悲,冠飾繁復,雖是石頭卻顯尊貴;頭后石上是一片朱紅色的圓,時間久了色彩褪去,愈發(fā)顯出古色。黑暗陰冷的洞中,一只大燈透著黃光從下面照上去,水月觀音低頭閉眼任人合掌禮拜。其實搬張椅子拿起斧頭很容易便能鑿到這尊觀音,但當時的人沒有這么做——他們也被觀音震撼了吧。
又去了靈隱寺,此地殿宇及佛像更為恢弘巨大,柱上楹聯(lián)頗豐。但各色人物來往,寺院頗為擁擠。佛像巨大莊嚴,但人群中透著各色濁氣戾氣,以及妄念——這其中也有我一份,佛光似乎蒙了塵。各色人等你來我往地敬香,義工面無表情地收拾殘香,導游在大殿外張牙舞爪地給一圈游客介紹如何禮拜佛像……大家好像都很忙。匆匆禮敬諸佛像我便出了寺,我想每日看著這濁世俗物,佛菩薩應該也很累。寺外有一壑雷亭,有楹聯(lián):雷不驚人在壑原非真霹靂,泉能擇物出山要有熱心腸。
進了凈慈寺,正是冷冷的上午,不管是義工還是僧人,臉上都帶著冷氣,甚至戾氣,讓人不忍多看多待。倒是一位像是來交流的外來僧人,面容身形俊秀自在,讓人覺得他出家前是一位瀟灑書生。大殿內(nèi)一尊地藏菩薩圣相巨大,是我見過的最大的地藏王菩薩,恭敬禮拜。我一直對于楊萬里的《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記憶猶新,故將凈慈寺列為必去之寺,不想此次前來,竟不遂心。不知是否是我心蒙塵,故看人也蒙了塵?
后來還去了法喜寺,當時大殿諸門皆關(guān),眾僧正在做佛事,里面熱鬧非凡,隔著棉布簾子,可以看到里面的片片黃褐僧衣。禮拜側(cè)殿一地藏菩薩時,門邊內(nèi)側(cè)坐著一位僧人,正在誦經(jīng),不知是否是《地藏經(jīng)》,四處嘈雜,我聽不清楚。他生著圓扁腦袋,面容寬厚樸實,讓人覺得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那時已是下午后半晌,天色陰沉且冷,只覺得大殿外的香爐冒出的煙也是冷的;那遠遠近近的誦經(jīng)聲,透著些慵懶。
過了幾日,一個周日下午,再去靈隱寺。此時距離臘八節(jié)不遠,前來禮佛上香者更眾,熙熙攘攘。除了國內(nèi)同胞前來,還看到幾位俄羅斯朋友,由中國導游帶著,介紹大雄寶殿里的釋迦牟尼佛。幾位俄羅斯中青年女游客皮膚極白,看上去很安靜,有一位年齡看上去最小的女孩子的膚色像極了東北女孩——白潤水滑。導游操著流利的俄語介紹,言語中不停地出現(xiàn)“菩提”“菩提”,以及“獨占鰲頭”。站在巍峨的佛祖腳下,幾位俄羅斯游客學著佛祖比拈花指,并用眼睛朝周圍水泄不通拜佛的中國同胞看去——老人在拜、中年在拜、青年在拜、小孩兒也在拜。她們被環(huán)境感染,抬起頭看著,眼中生出一種莊嚴和恭敬,像是更遠北方的使者,穿梭在這十幾億人口的大國,驚異于這十幾億人是如何秉承著民族文化,喜怒哀樂又顛沛流離地從古代走到了現(xiàn)在。
當時,“佛法同源”第二屆杭州佛學院與韓國東國大學藝術(shù)交流暨杭州佛學院藝術(shù)院2024屆畢業(yè)展正在寺內(nèi)舉辦。擠在人潮涌動的展廳內(nèi)一一看過,佛學院多是佛菩薩的國畫作品,構(gòu)圖造型都十分準確,一走近便覺佛光滿面,充滿東方韻味,極其自在;并非袒護本國畫作——相反,韓國方面的畫作則一言難盡——除了署名教授的線描佛像高雅準確外,其他布面油畫雖然色彩構(gòu)圖尚可,但充滿中西雜糅的混亂感,這固然是作者的創(chuàng)新,但似乎偏離了佛之本源,與佛寺有些格格不入,且署名者還是博士。不過這本來就是學生畢業(yè)展,似乎不應該苛責太多;同時這里是中國佛教古剎,學生也是專研佛教藝術(shù),而韓國東國大學并非佛學院,學生所學之藝術(shù)也并非只是東方藝術(shù),更別提東方藝術(shù)的瑰寶佛教藝術(shù)了,這佛教題材的油畫或許也是急就章。
杭州佛學院之繪畫作品雖然古風古韻,極其準確,但一看便是臨摹者多。其中最引人入勝的是一位法名似是“釋能忍”的學生的山水小品。這幅小品并不在展廳的主要位置,而在一側(cè)的偏道內(nèi)。四四方方的宣紙上,繪著松石及泉水,我私自取名為“松泉圖”。墨色中,古松從左側(cè)的山石中長出,體態(tài)遒勁,颯颯地撐著一片枝葉,頂?shù)郊埻猓_邊是葳蕤的草葉,伸到水邊;根下便是潺潺流水;對面水邊,是一片墨色的草及淺淺的遠景,渺遠蒼茫,將觀者帶到遠處;正對觀者的,是水中的一塊嶙峋山石,似是中流砥柱。整幅畫作最有趣的一點,便是這流水——作者本意是以留白之法呈現(xiàn)水流,將留白之水與暗色山石及古松做對比,構(gòu)成強烈的視覺沖擊。不想作者卻在留白的水中寥寥幾筆淺色曲線勾勒水流動態(tài),一下子將留白之水畫活了——這里,便是視覺中心了——給人清朗明凈的觀感,并能聽到柔緩的水聲了——并將觀者的心引向了更遠的山中——那里或是水的源頭。這幅畫意境幽遠,靜中出奇,畫中有聲,不僅超過那些摹本,更遠遠地將韓國學生的作品甩在了身后——他有古僧的風格,他真不愧是杭州佛學院藝術(shù)院的畢業(yè)生。
我認為,此次畢業(yè)展如若要頒獎,這幅“松泉圖”當是第一。它一不摹相,二不炫彩,小處著筆,稍加點染,便把佛意禪意道盡;不,沒有道盡,是意味無窮。
3
一日吃過午飯從食堂出來,但見臺階下一位阿姨正在賣花。她的花放在小車的車斗及車沿上。大多都是些類似富貴竹的水生植物,看來是她自己沒事瞎養(yǎng)活的,樣子都不是很精神,長葉子無精打采。或許也是冬天天冷的緣故。另好像看到黃色的菊花。我本來遠走幾步,可是還是被這些花和愛養(yǎng)花的阿姨打動,便轉(zhuǎn)身到車邊去看。車沿上放著一盆沒水的水仙,用塑料盆裝著,水仙根莖葉片是肥碩的,但也透著些死氣。想來如果續(xù)上水養(yǎng)上一些日子,會開出白色或黃色的花。菊花四五朵,色彩倒是鮮亮,但花朵松松散散;葉片深綠,被一張薄薄的白色的膜包著,想來是阿姨去花卉市場進的貨。顯然她沒有精心打理這些花,看它們的狀態(tài)便知。我問菊花多錢,回15元。倒是合理的價錢。阿姨若無其事地站在那里,似乎在說:買或不買,隨你。
這些花像極了阿姨的狀態(tài),老態(tài)、慵懶、少有陽光雨露關(guān)照。但好在還有些看似鮮亮的色彩、還算是那么回事兒的體型,在這老氣橫秋的食堂邊緣,透著些絲絲縷縷的生機。
4
十六七歲的時候,我在位于南陽盆地的泌陽縣職業(yè)教育中心(現(xiàn)泌陽縣中等職業(yè)學校)讀書。那時學校還在市區(qū)泌陽第一高級中學的斜對面,還未搬到泌水河南岸的新校區(qū)。那是一個寒冬的中午,我出校門去學校附近的燴面館吃午飯,點了一碗羊肉燴面,外買了一個饅頭吃。饅頭就在燴面館的門外擺著,用厚厚小小的白棉被罩著,是店家買好放在那里的,任食客自取。正等待燴面的間隙,一個中年婦女帶著孩子走了進來。那孩子看去和我年齡相仿,舉止學生氣且透著些呆冷,讓人一看便知是附近泌陽一高的學生。其母是農(nóng)村婦女,收拾得干干凈凈,但透著些鄉(xiāng)下女人的拘謹和戾氣。母子二人進了飯店,老板娘便掀開簾子詢問吃啥,二人并未直接回復,只是相對支支吾吾地說著些話,猶豫不決到底是吃還是不吃。若是吃燴面,一碗要八元十元,若是吃餃子,一碗價格更高些,且是兩個人,要雙份的錢。
“先坐,先坐……”老板娘說了話便進了簾子,倒是透著體諒。
母親似坐非坐,屁股只占了凳子的一角,雙腿蜷縮著,雙手也蜷縮到懷里。身子也稍稍蜷縮著。扇子面的頭發(fā)灑在額頭,為她遮掩些窘迫。兒子也坐下了。母親詢問:“要不,點份兒餃子……”兒子不語。“要不,點份兒燴面……”兒子不語。這時老板娘掀起簾子探頭出來。
“要不,下份燴面吧……”母親抬頭不是很肯定地向老板娘詢問,也像在向自己詢問。老板娘看出她的窘迫,有些冷冷地報出價格:“燴面小碗八塊,大碗十塊,要大碗小碗?”眼角眉梢透出些鄙夷。這被母親準確地捕捉到了,她也找到了內(nèi)心的答案。這時兒子起身了,說著不吃了不吃了,再看看。母親蜷縮著的腿直起一些,準備起身。二人離了燴面館,老板娘放下簾子進了后廚。
她或是來給兒子送學銀,中午本可以與門衛(wèi)打好招呼進入校園,陪著兒子在學校食堂吃些便宜飯菜,可是怕人笑話,上城一趟來看孩子,還不出去下館子吃點好的?便帶著孩子下館子來了。可是到了館子又怕花錢,遂有了上述的一幕。如果她住在還不算太遠的農(nóng)村,八元一份的燴面可以報銷她來往的車費,那對于她的家庭,也是一項開支。或者,八元,可以塞給孩子,讓他多吃點飯……
八元錢、幾百塊,那些年月,或是一個中學生一天的飯錢、一年的學費。現(xiàn)今,還有人為八元錢、幾百塊的飯錢、學費發(fā)愁么?我想是有的,任何社會任何時代均有這種情況。
作者簡介
左黎曉,筆名平野、抱香居主人,籍貫南陽唐河,河南大學文學學士,有中文及美術(shù)專業(yè)背景。撰稿人、平面設(shè)計師。有文見于《東方散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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