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作家莫言,有人提出要搞一場“批莫反莫的群眾運動”。
如此妄言,出自一個名為“浙教先鋒”的微信公眾號,“號主”是浙江師范大學退休教授蔡偉。
“歷史不會重演,但總是驚人地相似”。在對待莫言問題上,倒下一個司馬南,又冒出一個“先鋒”人物。
蔡偉在“浙教先鋒”發表多篇文章,對莫言發起系統性攻擊。
聲稱其“以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為指導”,對莫言作品進行了有理有據的批判,“贏得了愛國民眾的熱情支持”。
其在文中稱莫言“把好人當壞人寫,把壞人當好人寫”,并指責莫粉“發表大量反D反社會主義言論”。
其將莫言貼上“媚日”“漢奸”等政治化標簽,指控莫言作品“侮辱革命先烈”,要向全國人民道歉并賠償。
蔡偉在文中聲色俱厲、破口大罵,如“莫粉之惡,可用喪心病狂來形容”,“莫言的作品真的是毒品,浸漬出一群無德無行無恥無聊的無賴”,并威脅“恨不得宰了你”。
蔡偉要發起“批莫反莫的群眾運動”,不只是圖個嘴上快活,其聲稱要開展“批莫征文”活動。
由于上述內容過于偏激和富有攻擊性,“浙教先鋒”微信公眾號被封禁。
蔡偉轉戰到“今日頭條”,利用“龍國衛士”頭條號繼續發表“污莫宏論”,看來要將“運動”進行到底了。
有浙江師范大學校友,看不下去這種鬧劇,呼吁該校“必須明確立場,采取有力措施”。
當年文痞姚棍子炮制大批判文章,從批胡風到批馮雪峰,從批王實味倒批蕭軍,從批丁玲到批艾青,從批吳晗到批周揚,實際上就是這種打棍子、扣帽子的招數,將文學批評簡化為政治站隊。
蔡偉對付莫言的那一套,屬于姚棍子、司馬南等人玩剩下的。但凡有那么點人文素養且為人基本正派者,無不對這種充斥著歷史惡臭的搞法抱以鄙棄。
司馬南是個“社會混子”,批莫言不過是將“愛國”工具化牟利,但蔡偉身為退休教授,何以荒謬到借批判莫言,將文學批評上升為“政治忠誠度測試”?
以蔡偉的社會身份,其不僅僅是高級知識分子,更應是智識分子。智識是一種更深層次的能力,它超越了單純的知識積累,涉及思維方式和價值觀的自我形塑。
蔡偉是否要效仿司馬南,挑動民眾對“精英階層”的不滿,意圖這種將民粹情緒貨幣化?
這尚需觀察。其將莫言的文學主張曲解為政治對立,將其文學成就矮化為政治投機的產物,本質上是對民粹主義和原教旨民族主義的迎合,乃至于成為一種充滿顛覆性、反叛性的文化民粹主義,并以此“革命事業”為榮。
蔡偉對莫言及作品的批判,自詡“以馬列主義為指導”,其拿腔作勢,根本不值一駁。
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指出,“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為不可能,于是由許多種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學形成了一種世界的文學。”
《共產黨宣言》提出“世界的文學”概念,指出工業文明將沖破一切傳統民族國家的壁壘,克服民族的片面性,使各民族的精神產品成為世界性的精神產品。
馬克思在一百七十七年之前所描述的全球共同體,今天飛速發展的市場體系越來越深刻地為之提供了論證的依據。
“世界的文學”成了一種各民族可以共同對話的精神產品,凝聚著各自情感、體驗與思想。
任何偉大的文學經典,都是民族性和世界性的有機統一。
莫言作品正是始終立足于本民族文化,又能超越狹隘的文化民族主義,方得以在全世界范圍廣泛傳播,成為世界文學經典的一部分。
如果連這些都真不懂得的話,不知道曾經身為教授的蔡偉,是如何傳道授業解惑的,教出的學生是否跟他一樣淺薄粗鄙、褊狹極端。
一些人民粹主義者,打著馬克思主義的旗號,恰恰他們是反馬克思主義的。
比如馬克思主義并不一概地批判、否定資本主義,曾肯定資本主義創造了無可比擬的巨大生產力,主張吸收資本主義文明的一切成果,在這一文明基礎上建設社會主義。
民粹主義則一概否定資本主義,完全把資本主義視為青面獠牙或洪水猛獸。司馬南對資本的仇視和批判,正是如此。
蔡偉對于莫言及作品的“政治審判”,在嚴肅的外表下,隱藏著反智的敘事內核。
正像柏格森關于鬧劇和滑稽劇的論述那樣,其想扮演的角色與他本性之間是矛盾和力不從心的,他的滑稽程度正好和他忘掉自己的程度相等,結果大家都看得見他,而他卻看不見自己。
文化民粹主義及其反智傾向,是一種以無知為個性、視放縱為自由、以低劣為崇高的具有強烈排他性的認知偏見。
任由蔡偉們聒噪反智并泛濫開去,極易置文化發展于封閉的低質循環框架之內,削弱社會開放包容發展的價值前提和共識根基,助長一種封閉、割裂、對立的社會思想傾向,無益于涵養真正的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
通過歷史的經驗教訓,我們至少可以得出結論:在關乎生產關系變動、意識形態取向以及涉及后代可持續發展能力的領域,不宜采取“運動”的方式。
蔡偉言之鑿鑿,要發起“批莫反莫的群眾運動”,能搞到啥程度是另外一回事,首先暴露的是其內心深處的“運動情結”和“運動偏好”。
“大批判”已成為往事,但是現今在某些人的思想態度、文化精神里,還能找到它的酵母。
那些依附于政治話語、擁有超常話語霸權的文藝批評,雖然已逐漸被歷史塵封,但還會以種種變體形式還魂。
像當年“大批判”那樣,攜政治之威大開殺戒的文藝批評,似乎不太可能復活,但看客心理依舊盛行。蔡偉說“贏得了愛國民眾的熱情支持”,正是其發起“群眾運動”的底氣所在。
看客喝彩和慫恿所謂“犀利的”否定性的批評,因為那樣的批評與戰斗無異,舉著長矛戳或是拿著棍棒敲打,這是所有圍觀的人所樂見的精彩場景。
當年的看客被時代的惡意所支配,只要能看著別人倒霉,自己就過得不算壞。
現在的很多看客被仇外、仇資本、仇精英心理所支配,只要看著有人打斗,就等于圍觀了一場好戲,這日子才不至于平淡無奇,順便出了一口身為社會邊緣群體的“惡氣”。
似乎批評只有上綱上線,痛斥和否定作家作品、痛斥和否定資本時,最好置對方于死地,才是在“說真話”。一些民眾對“否定”和“犀利”的渴求,就像期盼一場集體受虐的游戲一樣興奮不已。
這無論如何都是值得警惕的。當年的姚棍子也好,現今的司馬南、蔡偉也好,之所以批倒這個、批臭那個,就在于認為他們掌握了一種“絕對正確”,因此可以橫掃一切。
連《芙蓉鎮》里的王秋赦,也認為自己信奉的“革命”是“絕對正確”的。
王秋赦沉浸在往昔虛幻的輝煌里,盼著年年搞土改、分浮財、享口福、得艷福,敲著破鑼終日嘶啞著嗓子叫嚷:“運動了,運動了……”, “千萬不要忘記啊———”“五、六 年又來一次啊——”“階級斗爭,你死我活啊——— ”
這看似“一個可悲可嘆的時代的尾音”。而如今有人公然喊出,要搞“批莫反莫的群眾運動”,足以說明王秋赦的破鑼聲并未遠去。
一旦歷史進程生成某種機緣、出現某種異常風向,就會立即激起他們適逢其時般的亢奮,甚或直接地轉化成燒書,用帶釘子的桌子腿、帶銅頭的皮帶打人,給人剃陰陽頭,戴紙糊高帽,掛著打紅叉的黑牌子游街,搞“噴氣式” 批斗的
暴力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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