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承毅
“轟隆隆——”“淅唰唰——”幾陣春雷之后,淅淅瀝瀝的春雨珍珠般普灑人間。
遠山之上,春雪還未消融。舉袂之間,寒風仍舊凜冽。但是,細細密密的春雨斜織著,在天地之間彈奏起春之序曲。一時間,萬物滋潤,閃動著水光瀲滟的靈氣與律動。目之所及,那些草木花卉身上,隱隱有一些新生的力量在積蓄、在醞釀,蠢蠢欲動、蓄勢待發。
母親打電話給我:“今年第一茬韭菜高了,給你割點來?”我忙不迭應聲:“好好,拿來烙粑粑。”兒時與母親一起割春韭的情景霎那間穿云撥霧而來。穿著蓑衣、戴著斗笠、提著鐮刀的母親在前邊走著,戴著草帽的我拎著籃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春雨中,我們來到了一畦韭菜邊。
縱橫齊整的春韭剛剛沖出新葉,仿佛一叢叢蓊郁的嬰兒的毛發,從大地深處噴涌而出。其葉片約一尺高,纖細狹長,猶如一根根翠玉面條,又像嬰兒的手指,瑩潤、清透、翠綠。瀟灑的春雨中,春韭愈發新鮮、潤澤。這哪里是菜?分明是一首初春的翡翠詩行。
母親二話不說,躬身開始割韭菜。只見她左手薅著一把春韭,右手揮著一把鐮刀,“刷刷刷”,一把春韭齊整整地被割下來。母親熟練地清理著春韭帶出的泥土、野草,甩幾下,遞給我:“來吧,裝起來。”
我笨拙地接過那把春韭往籃子里放,一股子韭菜味直沖鼻尖,新鮮又奇特。
母親又開始割第二把、第三把,叮囑道:“放的時候要注意,頭尾一致,不要交叉放!”
我點頭應著,跟在母親身后,一把接一把地裝著春韭。
不一會兒,籃子里的春韭已經堆滿。我們的鞋子上,滿是黏糊的泥巴。
“差不多了,今天我們做一道春韭炒雞蛋,怎么樣?”母親問我。
“要得!”我笑瞇瞇地回答。
廚房里。砧板上,“篤篤篤——”母親飛快地切著洗凈的春韭,一寸寸一段段,不一會兒就切好了一盤。隨著完整的春韭葉片斷裂,那股子奇香和清鮮撲鼻而來,并迅速四散開去,很遠就能聞到。這是其他蔬菜鮮見的味道,畢竟,春韭是沐浴著春雨和春陽長起來的,里面有種春天特有的香。
“噠噠噠——”母親又打了兩個雞蛋在碗里,開始攪拌,加鹽,再攪拌。灶頭上,炭火裊裊升起,舔舐著大鐵鍋底。菜油下鍋熱熟后,“嗤啦——”,雞蛋倒入,鍋鏟翻炒,不多會兒一張黃金餅攤成,香味汩汩而出。倒入春韭,青煙冒起,火色撩動,黃金餅碎成黃金塊,翠玉條間插其間,黃黃綠綠,煞是好看。加入食鹽、味精等簡單佐料,炒至全熟,盛裝擺盤,端至桌上。
煎蛋香混合著春韭香,金黃與翠綠相間,一道春韭炒雞蛋立馬成了全家人青睞的香餑餑。夾一筷塞進口中,頓時感覺吃到了春泥的氣息,那是蟄伏了一冬的大地滋味,那是嶄新的春天的蓬勃滋味。真是極鮮極美!
《本草綱目》記載:“正月蔥,二月韭。”古人有云:“春初早韭,秋末晚菘。”足見春韭的地位和價值。而且,韭菜易種好活。記得少年時我的窗外,是一面泥坡。再上面就是村人開墾出來的石頭間隙里的莊稼地。不知是誰丟了一把韭菜根在泥坡上,從此,一把獨屬于我的韭菜成了我的窗中風景,更成了我的美味之源。每年,我都會到泥坡上割韭菜數次,或者炒雞蛋,或者包餃子,或者烙粑粑。那把韭菜不但沒被割光,反而越長越盛,越長越多。或許,這就是春韭的力量。在煙火人間里,吟唱著生命不息、萬象更新的歌謠。
春韭不單在餐桌上散發香味,還在古詩里散發著潺潺詩意。“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春夜,老友割下春韭款待詩人,韭香彌漫,情意流淌;這是杜甫心儀的友情。“漸覺東風料峭寒,青蒿黃韭試春盤。”春寒料峭,好吃狗蘇東坡把鵝黃色的韭菜做成菜嘗了鮮,吃出了春天的味道。“春韭滿園隨意剪,臘醅半甕邀人酌。”還是鄭板橋安逸,完全一個富有的園主啊,獨得滿園春韭,豪氣干云。
一場春雨至,春韭又綠時。春韭,春天的信使,人間的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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