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崔學法與韓紅蘭采訪劉坤化

暮春時節(jié)的一個上午，我同夫人韓紅蘭拜訪了居住在南京秦淮河畔的坤化老人。坤化老人是已故邳州籍著名學者劉仁航唯一存世的女兒。由文友、蘇州市姑蘇區(qū)作協(xié)副主席宋君慶陽處獲悉她的地址，喜出望外，決定前去拜訪。

我們乘坐公交輾轉到楊公井下車步行，不久坤化老人次女陳黎明按照約定前來迎接。在一座灰暗色不太高大的樓前停下腳步，她高興的告訴我們：媽媽的家，到了。

這是坐落秦淮區(qū)長白街馬府新村的221號樓，環(huán)顧左右，毗連的鱗次般的樓群，顯然都是上個世紀的建筑風格，比起周圍聳起的風格各異，外觀亮麗的高樓大夏，著實有點寒傖。黎明向南一揮手，由此向前，不遠處就是繁華熱鬧，燈紅酒綠的秦淮河景區(qū)。我不禁想起朱自清筆下的“槳聲燈影”。

坤化老人居住二樓，拾級而上，進入簡陋的室內，老人從沙發(fā)上起身，同我們一一握手。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面對著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面對的就是94歲高齡的坤化女士，精神矍鑠，耳不聾，眼不花，談吐聲音哄。

老人記憶力非常清晰，她說：父親劉仁航遇難前和遇難后幾十年第一次見到來自家鄉(xiāng)的人，心情特別激動。也特別高興。

我們此行是目的是受運河高級師范學校程榮華老師委托，根據(jù)程榮華先生編輯《劉仁航詩文選集》需要而來。于是開門見山，話題集中在劉仁航先生的生平及家庭方面。此前，我與程先生合作撰寫《劉仁航年譜》時，感到缺失的也正是這方面的材料。

坤化老人，父親遇難時，她已十四歲，記得父親由上海去武漢，一直在八路軍辦事處，也一直與家里保持聯(lián)系。回來聯(lián)系突然中斷，傳言不斷，感動兇多吉少，全家焦急萬分。直到抗戰(zhàn)勝利，民國政府還都南京，大哥（希友）到國民政府打聽父親的下落，得到的回答是“劉仁航效力共黨，具體情況，不知道。”大哥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回，坤化老人至今記憶猶新。父親遇難傳言得到證實乃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那是1951年春天，時任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陸定一來南京，順便看望母親和我們兄妹幾個，那天適巧母親外出，陸定一部長沉痛的告訴我和弟兄們，父親是在國民黨軍下令棄守武漢前夕，準確的說，是1938年10月23日，與駐武漢八路軍辦事處容易一起乘坐客輪前往重慶，在湖北嘉魚縣附近江面遭日軍飛機轟炸遇難的。

根據(jù)坤化老人提供信息，后來查閱資料得知，設在漢口安仁里2號的八路軍駐武漢辦事處，確是1938年10月23日撤離武漢，租用“新升隆”號客輪，這是武漢淪陷前最后一個航班，次日中國軍隊棄守武漢的命令下達，武漢淪陷。是日下午三時許，客輪行至湖北嘉魚縣燕窩渡（今洪湖市燕窩鎮(zhèn)）的江面，三架黑色轟炸機俯沖下來，朝著新升隆號客輪扔下好幾顆炸彈，頓時火光沖天，客輪翻沉，死傷七十多人，除了劉仁航先生和八路軍辦事處人員，還有《新華日報》員工，及印刷機器。事件的發(fā)生，原來是日本特務獲得情報，周恩來等中共領導人乘坐這班客輪去重慶。日寇轟炸機就是沖著中共高層領導人而來的，顯然加大了轟炸力度，所幸他們不在船上。

劉仁航遇難消息，坤化和她的弟兄一直隱瞞母親，因為那是母親李云俠已經(jīng)64歲。

于是我們的話題便由此轉向劉仁航先生夫人李云俠及子女。坤化老人清楚記得父母和弟兄們生年屬相，父親劉仁航辛巳年（1881年）出生，屬小龍：母親李云俠丁亥年（1887年）出生，屬豬：大哥希友戊午年（1918年）出生，屬馬：二哥佛恩壬戌年（1922年）生，屬狗：坤化本人已丑年（1925）出生，屬牛：三弟劉平（乳名太平）戊辰年（1928）出生屬大龍。

大哥希友是中共地下黨員，潛伏在上海的革命工作者。上海解放前夕，1949年4月29日，在南京車站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一說因策反國民黨將領湯恩伯暴露身份，被活埋在上海龍華。英名載入《上海龍華烈士名錄》。

二哥和三弟皆在新中國外交部工作，二哥佛恩，英年早逝。三弟劉平，曾在中共駐印度尼西亞大使館工作，文革初期下放北京市平谷縣農(nóng)村，文革后期自縊身亡。

劉璐民、劉坤化、陳黎明

接著，黎明講敘自己近年在網(wǎng)絡上搜尋父兄的生平事跡，無意間與遠在北京的季方先生之女季明（時年70歲），在網(wǎng)上相遇從而相識的情形，令人感嘆唏噓。

坤化老人回憶母親李云俠離世時的慘景，時隔數(shù)十年，億然淚下如雨。坐在身旁的長女劉璐民不斷為媽媽拭淚。

那是非常的歲月，82高齡的李云俠女士，和女兒坤化，女婿陳靜輝外孫女黎明，一家四口，被下放到灌云縣南港公社南于大隊第四生產(chǎn)的。李云俠老人拖著病體，在女兒攙扶下，依依不舍的告別南京舊居。1969年12月某日，那個天色陰沉、寒風砭骨的日子。他們艱難到達下放地點，全家擁擠在生產(chǎn)的的一間牛屋里，一面土墻，三面透風。臭氣熏人，缺醫(yī)少藥，不足一月母親便含恨離開人世。坤化老人至今記得那個日子，1970年1月20日。坤化老人遺憾的是，母親臨終之際，沒有把父親遇難的是告訴她，母親一直因為父親去印度，出家了。

此后，坤化女士和丈夫、女兒、女婿茹苦含辛，在那里度過10年刻骨銘心的歲月，直至1979年落實政策，返回南京，并由政府工作。南京舊居不復存在，現(xiàn)在的居室是落實政策以后政府安排的住房。

據(jù)說當年李云俠及其子女是被作為“有問題的人”而下放蘇北農(nóng)村的。問題安在？兒子希友是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是革命烈士：丈夫劉仁航是進步學者，為抗日投奔武漢八路軍辦事處，隨八路軍辦事處撤離武漢。奔赴大后方重慶，遭到日軍轟炸而犧牲的，也理應追認為烈士。

崔學法采訪劉坤化

聆聽坤化老人時斷時續(xù)、充滿機器的講述，我們深深為之感動。也忿忿為之不平。

告別之際，坤化老人緊握我們雙手，表達最后心愿。她希望有生之年，得到一個關于父親的說法。我們深深表示同情，然而無能為力。我們期盼著，期盼人民政府的有關部門，那個傾聽來自社會底層的，一個微弱九旬老人的心聲。

2018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