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樓夢》的第七回當中，出現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情節，即焦大醉罵。焦大罵的是什么？

“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爺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爬灰”大家都知道是暗罵賈珍跟兒媳婦秦可卿茍且，那“養小叔子”又是罵的誰？

其實曹雪芹本人并未有特別明確的指向，紅學家們各有各的觀點，說法不一。

主要有兩個指向：一是王熙鳳，二是秦可卿。

我匯總了一些紅學專家們的觀點，僅供大家參考。

馬瑞芳的觀點是罵秦可卿，小叔子指的是賈薔。

小叔子的是哪個？這也是罵秦可卿，養的小叔子就是比賈蓉還風流俊俏的賈薔。這一看法，清代紅學家就提出了。賈薔出現在第九回頑童鬧學堂。他本是寧國公正枝玄孫，父母雙亡，從小跟著賈珍過活，和賈蓉最是親密。賈府奴仆說了很多閑話，賈珍為避嫌，給賈薔分了房子，讓他自立門戶。寧國府下人說了什么閑話？曹雪芹不點破。有人說，賈薔是賈珍父子的同性戀伙伴。

我認為賈薔住寧國府時和嫂子秦可卿有私情，被仆人發現后嚷嚷出來，賈珍不得不把賈薔請出去。賈珍是不是借這個由頭和秦可卿有了關系，我們不得而知。

如果養小叔子的不是秦可卿，賈府中哪個最有嫌疑？有紅學家認為是王熙鳳養著賈蓉和賈薔。其實這樣的說法連輩分都沒搞對，賈蓉和賈薔是王熙鳳的侄兒。

王熙鳳的親小叔子是賈琮，還很小。堂小叔子是賈寶玉，鳳姐對寶玉完全是大嫂對小弟的慈愛態度。

所以焦大罵的爬灰和養小叔子兩樁不體面的事都有清晰所指，就是秦可卿。賈蓉和鳳姐，一個是秦可卿的丈夫，一個是秦可卿的好朋友，他們聽到焦大罵，都假裝沒聽到。賈寶玉年紀小，偏偏去問鳳姐，什么叫爬灰？王熙鳳嚇唬他幾句話，叫他閉嘴，賈寶玉趕快叫好姐姐，再也不敢說了。

焦大醉罵，不過幾百字，卻是這一回的高潮，也是《紅樓夢》全書的第一次奇峰突起。

——《馬瑞芳讀紅樓夢》

劉心武的觀點是罵秦可卿，小叔子是指賈寶玉。

那他罵“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罵的是誰呢？

我認為，他罵的是秦可卿和賈寶玉。

他知道秦可卿和寶玉是一輩的，秦可卿實際上是賈珍隱秘的妻子，他門兒清，他清楚，寶玉是賈珍的弟弟，堂弟，是她的小叔子。即使不去考慮賈珍跟秦可卿的隱秘關系，就從秦可卿家族輩分與賈氏家族輩分的匹配關系上看，秦可卿主動去跟賈寶玉發生關系，不管她嫁的是誰，都是養小叔子的行為。

注意，“爬灰的爬灰”，譴責的重點在偷媳的公公，而“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譴責的重點不在小叔子，而在那個越軌的女性。焦大因為知道秦可卿以矮一輩的身份藏匿在寧國府，是負有使命的，她應該靜待她家族的勝利消息，應該最后為賈家帶來好處，然而他發現這個女子竟然置自己的神圣使命不顧，在自己的臥室里跟賈寶玉亂搞，他真是痛心疾首?。?/p>

——《劉心武妙品紅樓夢》

白先勇的觀點是罵王熙鳳，小叔子指的是賈蓉。

焦大這兩句話后一句“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這又是一個疑案。何所指？當然指王熙鳳跟賈蓉之輩。

王熙鳳，大家記得她的形容嗎？身量苗條，體格風騷。風騷有之，還不至于淫蕩。王熙鳳可能跟賈蓉眉來眼去、講些瘋話是有的，書里面寫了不少。但鳳姐有鳳姐的身價，也是很傲的一個人。賈蓉長得也很好嘛，俊俏的侄兒，說調情兩下這有的，養小叔可能還不至于。賈家的規矩那么嚴，以榮國府的掌家人之尊恐怕不至于。

不過她跟賈蓉打情罵俏的，可能焦大也看不慣就罵出來了。

——《白先勇細說紅樓夢》

老夫子和張愛玲的觀點是罵賈珍，小叔子是賈薔。（震驚！）

有人認為，焦大口中所說的“養小叔子的事情”指的不是秦可卿和賈寶玉，因為寶玉年紀還很小，焦大不可能對這樣一個毛頭小子撒氣。那焦大口中的“養小叔子的”究竟是指誰呢？

有人認為，焦大很可能是在說賈珍和賈薔。

有的人可能會認為這個提法有點荒唐——他們兩個“男性”怎么就成了“養小叔子”了？但實際上是很有根據的。

“同性愛”在整部《紅樓夢》中曾不止一次出現過。從作者曹雪芹來講，“同性愛”似乎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在《紅樓夢》中，曹雪芹是把“同性愛”當作一種正常的感情來描寫的，例如賈寶玉和秦鐘、蔣玉菡、柳湘蓮之間就有“同性愛”的嫌疑；薛蟠也是一個好“龍陽之興”的人物。第六十五回賈珍、賈璉的小童們“公公道道的貼一爐子燒餅”；第五十八回藕官、藥官、蕊官的情感等。

著名女作家張愛玲也認為，“養小叔子的事情是指賈珍和賈薔”這一點甚是可信。

——《老夫子詮釋紅樓夢》

蔣勛的觀點是罵王熙鳳，小叔子指的是賈蓉。

爬灰”是民間的粗話，是講公公搞兒媳婦，就是亂倫。養小叔子，用今天的話來講，就是女人包養比她年輕的小白臉。在這里，養小叔子指的是王熙鳳。

這里的“爬灰的爬灰”是一個暗示，“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是另外一個暗示，作者不直接說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只點出這個家族很混亂。這里包含很復雜的倫理。寶玉跟秦鐘是叔叔跟侄子的關系，可是兩個人又都是十三歲的男孩。鳳姐跟賈蓉，一個是十七歲的女孩，一個是十七歲的男孩，一個是嬸嬸，一個是侄子。如果不從倫理的角度說，他們當然是很容易在一起的玩伴?？墒羌易宓妮叿钟趾車??！芭阑业呐阑?，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其實在講這個家族的亂倫。但是作者并沒有批判這種亂倫事件，而是讓你感覺到，好像有些復雜的東西在糾纏，這糾纏中有一部分是倫理。

——《蔣勛說紅樓夢》

西嶺雪的觀點是罵秦可卿，小叔子指的是賈薔。

這“小叔子”到底是誰呢？

有人說是賈寶玉。理由是寶玉在夢中有與警幻之妹可卿云雨之事。然而書中已經明明白白說了是一個夢，況且旁邊侍候的丫環盡多，兩人怎么也不可能當著眾丫環的面顛鸞倒鳳。而且秦可卿是賈蓉之妻，與寶玉是叔叔與侄兒媳婦的關系，也不能稱之為“養小叔子”。所以，這種說法是第一個行不通的。

也有人說指的是鳳姐和寶玉，所以當寶玉問時，鳳姐才會嗔怒。這兩個人的關系的確是叔嫂了。但這時候寶玉尚小，雖然已曾初試云雨情，也還不至雨露均沾至此。況且即使二人之間有什么，也還輪不到一個寧國府的老仆來過問榮國府主子的事。他們倆應該不在焦大的醉罵范圍之內。所以，也可以排除。

第三種說法是鳳姐和賈蓉。這兩個人似乎是有些曖昧的，但二人是嬸子和侄兒的關系，也不叫“養小叔子”，所以焦大罵的應該也不是鳳姐。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個可能性了，就是秦可卿和賈薔。在整個寧國府里，只有可卿和賈薔這兩個主子之間稱得上是叔嫂關系。因此我認為，焦大所指，只能是這兩個人。

——《西嶺雪探秘紅樓夢》

看了這么多專家們的觀點，我個人更傾向于罵秦可卿和賈薔。

首先，排除王熙鳳和賈蓉、賈寶玉。

一是王熙鳳和賈蓉確實不同輩分，我是北方人，至少在我的成長認知里，“小叔子”這一稱呼確實指的是已婚女性對丈夫弟弟的稱呼，賈蓉是王熙鳳的侄子，并不是小叔子；二是王熙鳳雖然可以稱呼賈寶玉為小叔子，但兩人也是親表姐弟的關系，再者王熙鳳時時處處惦記、圍護、敬重著賈母，而賈寶玉又是賈母的至愛寶貝，不大可能背著賈母還有王夫人行不論之事。

其次，排除賈珍和賈薔。

說賈珍和賈薔兩個人的不要太搞笑，賈珍和賈薔確實可能有同性之戀，但這跟“養小叔子”能扯上什么關系，從定義上就錯得離譜。

最后，排除秦可卿和賈寶玉。

曹雪芹確實讓秦可卿在賈寶玉的夢里同行了云雨之事，但那是賈寶玉的夢，旨在說明賈寶玉已經有了性啟蒙（醒后同襲人又行夢中云雨之事），從男孩成長為了男人。再者，兩人的輩分同樣是錯的，賈寶玉是秦可卿的叔叔，也非小叔子，劉心武強行把秦可卿硬拉到和家珍、賈寶玉同輩分，純屬意淫。

所以最后，就只剩下了秦可卿和賈薔，至于是不是兩人，我也沒有真憑實據，只能說按照概率來講，兩個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題外話：這個問題是《紅樓夢》精讀班里的一個書友提問的，其他的書友也都意見不一，個人建議在對《紅樓夢》原著足夠熟悉了解之前，盡量少看其他紅學專家的解讀，容易受干擾，還是要堅持閱讀原著，哪怕有不懂的地方，多讀幾遍就可以了，不斷重讀的過程中，還會產生不斷“翻新”的喜悅感和收獲感。

那么，你呢，你更傾向于“養小叔子”罵的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