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14日,在朝陽區五環外的東壩首開暢頤園小區里發生了一起投毒事件。
事發地是小區內部的兒童樂園,一時間人人自危。
有小孩的家長不敢帶孩子玩耍,家里有狗的居民不敢出門遛狗,即使出門也要抱著狗。
幸運的是,沒有孩子中毒受到影響。
不幸的是,當天有11只寵物狗中毒,9只死亡,另外有兩只流浪貓死亡。這是一場有預謀的針對寵物貓狗的投毒事件。
十幾只不滿周歲的幼犬、懷孕的母犬和陪伴超過10年的老年犬被先后被送上搶救臺,最快毒發死亡時間只有15分鐘。
田園犬黃黃做了血透后十分鐘,沒了呼吸。
它曾是一條流浪狗,兩個月大的時候被五十多歲的主人收養,陪伴她年邁的媽媽,一人一犬相伴12年。
黃黃
秋田犬秋天離開后,它的主人因痛哭缺氧,眼部劇痛被救護車帶走,此后半年沒能上班。
史賓格犬不多被毒殺時接近6歲,那時它和它的主人剛搬過來小區不到一年。
西高地犬Papi是在搶救臺上堅持最久的小狗,它步入老年,幾個月后就是它13歲的生日。
但它沒有機會等來它的生日了,當天晚上7點10分,Papi的心電圖變成一條直線。
Papi
在做尸檢的狗狗體內,有5只發現了化合物氟乙酸。這是一種早年的殺鼠藥成分,已經被國家列為劇毒危險物,零點幾毫克氟乙酸就會導致成年人死亡,貓狗嗅聞就能致命。
半個月后,投毒嫌疑人張某某被批捕。
首開暢頤園小區頭頂上的烏云漸漸散去,一些居民開始恢復正常生活,不再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
隨著時間推移,似乎沒多少人還記得這幾只小狗的離開。
不,Papi的主人Penny記得。
Papi去世的那一天,早上8點多被家人牽著下樓,在小區的空地上溜達。
它是一條老年犬,小區其他養狗的人看到它會叫它“Papi爺爺”。
高齡的“Papi爺爺”精神不錯,白色的毛發干干凈凈,在樓下散步15分鐘,便回家吃狗糧拌西蘭花碎和幾片火龍果。
這對于Papi來說,是極為尋常的一天。
在接到那通電話之前,對主人Penny來說也是。
早上十點多,Penny接到小區狗友的電話,提醒她不要遛狗,小區一個早上死了兩三只狗。
她連忙打電話詢問家人,得到Papi一切良好的消息。
但Papi并沒有幸免于難,中午12點,Papi在家尖叫、狂奔、抽搐,伴有大小便失禁。它很快地被家人送到寵物醫院,后來又去一家更大的寵物醫院做血透,全身換血。
中途,Papi有過兩次嘔吐,醫生覺得“有戲”救回來。
從公司趕到醫院的Penny在一旁鼓勵它,呼喊它,命令它不準死。
Papi也想活下去,它堅持了6個多小時,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它仍在睜著圓溜溜的眼睛。
Penny用一條小毯子抱住Papi,把它帶回了家。
那一天,寵物醫院一上午接到了十幾只情況相似的小狗,每一個都是性命垂危。
那一天,首開暢頤園小區打出去24個報警電話。
Penny是其中之一。
她連夜剪了Papi中毒后被搶救的視頻,發到小區群、寵物群里,避免再出現和Papi一樣的悲劇。
Penny小區業主群里的聊天記錄
但那時的她也不知道,投毒的人和她就在同一小區。“孫女討厭狗”“小狗會三輪車旁邊撒尿”是他投毒的理由。
他將自己吃剩的雞脖子碎肉泡在有含有氟乙酸的藥劑里,撒在小區車棚、快遞柜、塑膠跑道等角落,其中一個地方是小區居民最愛去的,有寵物也有孩子的兒童樂園。
他和Papi沒有過交集,或許在他眼里,Papi只是一只普通的“該死的狗”。
但在Penny心中,Papi是她的家人。
從小就希望有寵物陪伴的她,在20歲那年和同事一起去寵物店,兩個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伙伴。
她的叫Papi,同事養的小狗叫Idol。
Papi跟著她北漂,會陪她加班到凌晨,度過她的20歲到30歲。她記得Papi玩塑料瓶子,喜歡走塑膠跑道,第一次玩滑板就一腳蹬跑了好遠。
他們互相陪伴了12年。
投毒者張某某以“尋釁滋事”罪名被批捕,這是第一次Penny意識到自己對法律知識了解得太少。
她在網上搜遍了全國關于寵物中毒事件在法律程序中的處理,發現大多數投毒者要么被取保,要么走民事私了,花錢消災,少有人真正地受到刑事上的實質懲罰。
這是Penny所不能接受的。
她還記得見到張某某時,對方“理直氣壯”的樣子,沒有后悔也沒有道歉,說著“一人做事一人當”,但拒絕他們11位受害人提出的刑事附帶民事賠償。
Penny不想爭取什么錢財,她想讓投毒的人受到法律的懲罰。
她辭去了工作,買了《民法典》《刑法》《刑事訴訟法》《民事訴訟法》四本書,一條一條地檢索可以適用于起訴投毒者的法條,專心為Papi和其他10位受害人維權。
沒有了工作,Penny變得更忙了。
她要咨詢律師如何走法律程序以及搜集更多的有力證據;
要找到小區內有相同遭遇的受害人家庭,一個個說服他們拿起法律武器起訴;
要幫他們寫起訴狀,聯系司法鑒定機構給11只受害犬做價值鑒定,同時找媒體發酵……
Papi離開了她,但她還要為Papi做最后一件事。
她找到刑法第125條里面有一個“非法制造、買賣、運輸、儲存危險物質罪”。在法釋{2003}14號里提到“非法買賣、運輸、儲存原粉、原液、制劑500克以上”“或者造成公私財產損失20萬元以上的”都屬于125條里“情節嚴重”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2023年1月,Penny等人成功在法院立案。這是第一例在北京走到刑事訴訟階段的寵物中毒案。
開庭時,書記員看到Penny,都難免驚訝:
“我在法院待這么長時間,我第一次聽到一個什么狗中毒的事情還能走到刑事案件,沒聽說過。”
開庭當天,Penny在法院門口
由寵物中毒而立案的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立案是艱難的,案件進展也并不順利。
為了Papi整日奔波的Penny也曾遭受過外界的質疑、不理解,承受著無休止的網絡暴力。
有人找到她的聯系方式咒罵她,有人勸她重新養一條狗,早點走出來。
即使類似案件的受害人也無法完全地理解她的舉動,告訴她“算了”。
但Penny想,怎么能“算了”?
如果沒有這場中毒,她會帶著Papi去阿那亞過中秋,Papi會穿上她精心準備的海魂衫和救生衣。
如果沒有他人的惡意,Papi會像她同事的小狗一樣,繼續陪伴她很久。
同事的小狗如今迎來自己的15歲,但Papi再也等不到15歲了。
Penny對《三大隊》的主題曲《人間道》的歌詞印象很深刻,歌里面有幾句臺詞是這樣唱的:
“惡人還需犟人磨,我是你殺生得來的報啊,也是你重生的因果。
為一口氣,為一個理為一場祭,老子走到底……”
2023年10月26日,這樁寵物投毒刑事公訴案在朝陽區人民法院溫榆河刑事法庭一審開庭,開庭一年多后數次延期審理,至今沒有一審判決。
2024年12月17日,案件第六次延長審限。
2025年3月17日,是該案一審宣判第六次報請最高人民法院延審的審限截止日,Penny仍未等到宣判結果。
3年時間,大部分受害人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
黃黃的主人又救助了一條流浪狗,照顧它十年的主人媽媽至今不知道小狗去世。不想老人太過傷心,家人用手機上的視頻騙老人黃黃還活著。
有的人重新養了狗,品種、名字都跟以前一樣。
Penny還在堅持的路上。
她沒有再養狗,只養了一只流浪貓Dobby,但Dobby不是Papi的替代品,她也不會因此忘記這條陪伴她十多年的西高地犬。
Papi去世后的兩年多里,Penny的生活按下了暫停鍵。
她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投入一份工作,只能嘗試做直播帶貨,賣寵物用品,但觀看人數不高,多時上千,少則20人。
她也不敢離開這個地方,怕什么時候就給出了判決書,怕判決的結果無法接受,要花時間準備抗訴的材料重新遞交到法院和檢方。
她只有留在這里,才能來得及處理一切事情,對得起Papi。
“如果我要跟自己和解,首先就是要把它做完,但它就是結束不了,它就給我耗在這兒了。”
比起35歲的中年焦慮,背著房貸辭職上訴,一次又一次自揭傷疤只為了讓這個案子有更多的熱度,Penny更常想起的是當初在寵物殯儀館告別室對papi說過的話。
當時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仍想挽留Papi的生命:
“你不要忘記媽媽,一定要記得我。”
但她現在只想對Papi說:
“忘記吧,忘記這所有的一切,然后在一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自由地奔跑,快樂開心地做一個自由的小狗。
還有,下輩子別做小狗了。”
參考資料:
1、后浪研究所《小狗被毒死,她自學刑法「死磕」投毒者700天》
2、三聯生活周刊:《辭職自學刑法,她與投毒者纏斗的800多天》
3、故事FM:《愛犬被毒死,我翻爛刑法誓要將兇手送進監獄| 故事FM》
4、最人物:《追兇776天:被毒死的小狗,自學刑法的女孩》
作者 | 微微
主播 | 亞楠,電臺主播。
圖片 | 視覺中國,網絡(如有侵權請聯系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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