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樹下的青石板還帶著晨露,我攥著離婚協議書走過這條巷子時,手機突然震動起來。那個沉寂了五年的號碼在屏幕上跳動,像一簇灼人的火苗,燒得我指尖發顫。林遠舟的聲音穿過電流,依然帶著北方人特有的沙啞:"小滿,我在城南車站。"
五年前也是這樣的三月,梨花開得潑天潑地。我抱著剛滿月的女兒蹲在急診室門口,林遠舟第三次掛斷催債電話,把皺巴巴的繳費單塞進褲兜。那時我們開的汽修店被合伙人卷款跑路,催債人用紅漆在卷簾門上畫滿骷髏,他整夜整夜對著賬本抽煙,煙灰缸里積著山高的煙蒂。
"離了吧。"我把產檢報告藏在枕頭底下三個月后,終于在他修車時開口。扳手砸在水泥地上發出刺耳聲響,他沾滿機油的手掌抹了把臉,喉結滾動著吐出兩個字:"我改。"
可有些裂痕不是低頭認錯就能填補的。就像他永遠不懂我為什么要在催債人上門時護住那盆君子蘭,就像我始終沒告訴他,產房那晚他趴在新生兒監護室玻璃窗上的背影,比我懷里皺巴巴的孩子更讓我心顫。
站臺廣播正在播報列車晚點通知,穿駝色大衣的男人靠著立柱,指間夾著半支沒點燃的煙。林遠舟轉過身時,我下意識退后半步——他左額那道疤淡得幾乎看不見了,可當年鮮血順著扳手蜿蜒而下的畫面,至今仍會闖進我夢里。
"聽說你要去深圳?"他碾碎煙卷的動作和從前一樣狠絕。我攥緊裝著合同的公文包,尼龍布料在掌心勒出深痕。這五年我帶著女兒擺過早餐攤,在直播鏡頭前賣過汽車配件,如今終于攢夠錢盤下連鎖汽修廠,而他在離婚第二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暮色漫上來時,他忽然從后備箱拎出個褪色的鐵皮盒。泛黃的汽修廠轉讓合同、女兒周歲時摔裂的陶瓷存錢罐,還有那件我連夜織完卻始終沒送出去的灰藍色圍巾。"當年追債的找到幼兒園..."他喉嚨里像堵著砂石,"你說得對,窮光蛋不配當爹。"
最后一班列車進站的轟鳴聲里,我摸到圍巾夾層鼓起的硬塊。撕開早已松垮的線頭,三張存折順著晚風飄落,開戶日期是我們離婚后的第二個月。金額欄密密麻麻的零刺得我眼眶生疼,匯款備注欄里永遠只有兩個字:學費。
此刻我才讀懂他藏在工具箱底層的診斷書,胃癌三期的小字暈染在2018年的雨季。當年他提著扳手沖出店門不是去拼命,而是用最后那點尊嚴,替我們換來了五年太平。
梨花又落在站臺長椅時,我撕碎了口袋里嶄新的赴深車票。遠處汽修廠霓虹燈牌次第亮起,"遠舟汽配"四個字在夜色里明明滅滅,像極了他總說"修車如修心"時眼底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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