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俞棟
“一部民國金融史,半部中國書畫史”。翻開近代諸多書畫大家的人生履歷,與舊時銀行、錢莊有著或深或淺的緣分;而近代銀行家們所留存下來的珍貴墨跡里,也同樣見證了他們深厚的文化功底。 ?翰墨見“金”神? 帶大家重新認識那些曾和金融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藝術大家,他們的金融才學、做人之道和博雅人生,都值得我們細細品味。
自19世紀中期開埠以來,上海一直是我國重要的前沿城市,繁榮發達的商業經濟不僅匯聚了全國最頂尖的人才,而且鑄就了海納百川、兼容并蓄的風格氣度,海派繪畫亦由此形成,引領一代風尚,綿延一百多年。這些優秀的海派畫家中,有一位曾擔任過銀行高管,他就是與齊白石有“北齊南姚”之譽的姚虞琴。
兩段金融職業生涯
姚虞琴(1867年-1961年),名瀛,字虞琴,一字漁吟,號景瀛,晚年以字行,原籍仁和亭趾(今屬浙江余杭),久居上海,精繪畫、工書法、擅詩文、喜收藏、長鑒賞,與吳湖帆、黃葆戉、張大壯并稱“四大鑒定家”,曾任上海中國畫院畫師、中國美術家協會上海分會會員、上海文史館館員,系民革成員,著有《珍帚齋詩稿》《楊柳樓臺》等,還合編過《臨平記再續》三卷與《杭縣志稿》。
在大運河邊的余杭亭趾,姚虞琴度過了童年和少年時期,雖然其身處的時代已是清朝末期,但科舉仍是讀書人的唯一正途。他少時受當地秀才沈任啟蒙,晚清經學大師俞樾又是其姑表叔,所以姚虞琴習讀詩書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于“四書五經”上也下過功夫,但他并不熱衷于此,而是潛心書畫,早年科舉未第,就輾轉南北謀生,先后在湖北水泥廠、造幣廠和湖南銀行漢陽分行過著四處奔波的“打工”生涯,飽受到世間冷暖,深感生活艱辛,直至50歲那年赴上海任公茂鹽棧協理,至此方安定下來。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年輕時敢于涉獵新學,讀過《穆勒名學》、孟德斯鳩《法意》、赫胥黎《天演論》、達爾文《物種起源》等譯本。這些西方譯著在當時都是“禁書”,但姚虞琴卻崇尚近代文化、現代文明,從中汲取營養。這也為他后來從事現代商業、金融和藝術創作等做好了必要的知識儲備。
湖南官錢局故址
姚虞琴的金融職業生涯有兩段:一段是“25歲,前往湖北漢口的湖北水泥廠、造幣廠工作約十五年”;另一段則為“40歲,在湖南銀行漢口分行任襄理約十年”。如果說,造幣廠是他初涉金融的話,那么,在湖南銀行可算是正兒八經搞金融了。這家湖南銀行頗具歷史,它的前身是湖南阜南官錢局。1896年(光緒二十二年),湖南巡撫陳寶箴委托朱昌琳、朱恩紱父子開辦湖南阜南官錢局,三年后,新任湖南巡撫俞廉三向朝廷奏請停辦,但過了數年全國各地官錢局大為興旺,俞廉三不得不恢復官錢局,于1901年(光緒二十七年)八月籌設湖南官錢局,次年元月開業。1912年,湖南都督譚延闿將“湖南官錢局”改組為湖南銀行,為湖南有銀行之始。湖南銀行主要業務為發行紙幣,代理財政金庫,經營存款、放款和匯兌,并附設湖南儲蓄銀行。1918年3月北洋軍閥進攻長沙,駐防桂軍將領譚浩明勒提湖南銀行巨款南逃,散兵游勇也入行趁火打劫,導致該行倒閉。
需要注意的是,姚虞琴在湖南銀行漢口分行的職位是襄理。襄理是舊時候規模較大的銀行或企業中協助經理主持業務的人,相當于副經理。因此,姚虞琴當時在湖南銀行并非普通職員,亦非僅僅是操文案、當智囊的后臺人員,而是實際參與經營的管理者,這說明他在銀行經營管理上還是有一套的。否則,也不可能在此位置上長達十年。如果說,在漢陽任銀行襄理是姚虞琴職業生涯的“高光”時刻,那么,“武漢25年,習畫至勤,厚積薄發,為后期在上海的大器晚成奠定了基礎。”正是這段時間,由于工作、生活穩定,收入待遇優渥,使他有了更多的時間投入書畫研習。
癡情梅蘭竹菊
姚虞琴于知命之年遷居滬上,憑借詩書畫印兼善、收藏評鑒俱精而蜚聲江南,躋身海派名家之列。這從他被聘為上海中國畫院第一批畫師就可見一斑。1956年,在周恩來總理和陳毅直接關懷領導下,上海中國畫院開始籌建, 1960年畫院正式成立,首任院長豐子愷,聘任的首批畫師個個都是當時金石書畫圈中的大咖,如賴少其、傅抱石、潘天壽、王個簃、白蕉、吳湖帆等。當時上海中國畫院所聚集的名家、大家及其在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地位,堪與國家畫院相比。能成為該院的首批畫師,足見姚虞琴的藝術成就及其在海上藝壇之影響。
高潔傲骨之梅,幽淑寧淡之蘭,清俊高逸之竹,冷艷清貞之菊,合稱“四君子”。姚虞琴也以善畫蘭、竹、梅等而聞名海上畫壇。他尤愛蘭花,稱其“靈根自昔稱香祖,位置孤高品獨尊”,喜歡用畫蘭來表達自己幽谷清香、節操自持的品格。姚虞琴筆下的蘭花表現手法多樣,融合設色沒骨和水墨寫意二法,筆、墨、色、形相輔相成,渾然一體,屬于寫意花卉一類。從上海中國畫院所藏的姚虞琴作品來看,“蘭”的題材居多,如《墨蘭》邊角生發,無根無土,淡墨染花,充滿生機;作品《春正好》亦為墨蘭,只是蘭葉更加舒展,有根無土,別具氣象;《石蘭》用筆濕潤,蘭草后一石挺然而立,石、蘭皆用墨色,唯蘭花略染淡紅于其中,意趣盎然;《蘭》《蕙蘭》《蘭池清夏》三幅也都是寫蘭,只是褪去墨色,蘭葉用色直接勾勒,葉長而靈動,似風中搖曳,花蕊則以紅點染,更添俏麗之姿。
行書王士禛詩
( 杭州市余杭博物館藏)
晚年,他受吳昌碩影響,加之家鄉余杭超山不僅有“十里梅花香雪海”之譽,且有以六瓣梅而傲然于天下的唐梅、宋梅,而開始尋梅、詠梅、畫梅。他畫的大都是紅梅,色彩溫潤,濃淡相宜,別開氣象。有時也會搭配墨竹,畫面中,竹葉飽滿,疏密有致,與疏影橫斜、枝干遒勁的梅花彼此穿插,相映成趣,文氣典雅。
寫一手好字,這既是當時讀書人必備技能,也是進錢莊銀行的前提條件。姚虞琴的書風清雅超逸,給人最大的感受就是:簡淡、清和、蕭散、自然,充滿了“書卷氣”“文人味”。
才情與風骨并存
一個藝術家的成功或風格的形成,與其師承交往是分不開的。姚虞琴到上海定居后,逐漸融入海上書畫圈,與畫家陳夔龍、程十發、唐云、吳昌碩等交往甚密,常聚會于海上題襟館。海上題襟館是清末上海一個規模較大、活動頻繁的書畫金石藝術團體,幾乎囊括了當時海上所有書畫金石名家,不但在上海有影響,在全國影響也很大。所以,外地來滬的書畫家要在上海站穩腳跟,必須先加入題襟館。題襟館的首任會長是汪洵,汪洵去世后,由吳昌碩繼任會長。
吳昌碩姚虞琴合作水墨蘭石圖軸
(浙江省博物館藏)
當時,姚虞琴與比他大23歲的吳昌碩常常在題襟館一起揮毫論藝,由于性格脾氣相投,藝術觀念相似,漸成忘年之交。他曾多次與吳昌碩同游超山,賞梅、題詠、作畫,風雅之致。1923年,姚虞琴邀請著名書畫家周夢坡、塘棲文人王綬珊等人共游超山,見報慈寺香海樓前環植老梅十棵,感到非常珍貴,便約定于宋梅旁建一座小亭,取名“宋梅亭”。待亭落成時,名家云集,周慶云撰寫亭碑,周夢坡、馬一浮、姚虞琴等人撰聯,吳昌碩以梅之神韻作《宋梅圖》,后勒石“宋梅小影”一幅。吳昌碩在《憶梅》詩中吟道:“十年不到香雪海,梅花憶我我憶梅。何時買棹冒雪去,便向花前傾一杯。”兩人相約百年以后同葬超山伴梅眠。吳去世后,于1931年冬被移葬于超山北麓之大明堂西側。三十年后,1962年姚也歸葬于超山南麓之海云洞西側,南北相望,實現了與吳同葬超山梅鄉之愿。其情義之深,由此可見。
姚虞琴的藝術成就除了與其學養、閱歷、積淀有關,還和他本人的品格、人格有很大關系。其性情淡泊,不慕榮利,剛正不阿。在日寇橫行時,有人欲請他主持帶有漢奸性質的杭縣維持會,遭其嚴詞謝絕:“我是中國人,怎能為日本效勞!”偽南京政府監察院院長梁鴻志邀其參加偽政府,被他斷然拒絕,并蓄須深居,靠賣畫度日,畫的蘭花都不帶土,以此來寓意國土淪陷,抒發憂國憂民之感,表現出拳拳愛國之心與堅韌的民族氣節。
同時,他十分熱愛家鄉。1921年,為扶持家鄉蠶農,出資建造慶成繭行。每逢家鄉荒年歉收,就出資賑災,施米、施藥、施衣。有求畫賣錢度日者,他不避嚴寒酷暑,有求必應。1957年,杭縣文化館舉辦畫展,他拿出生平力作和所藏名畫一箱(24幅字畫),無償獻贈。這種愛國愛鄉、扶貧濟困的精神與品德,體現出一位銀行人、藝術家應有的操守。
“上海市銀行博物館”官方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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