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丨肖千平

編輯丨張欽

距離 2022 年廣東省第十六屆運動會（以下簡稱“省運會”）結束近 3 年，前廣州市足協梯隊隊醫李云（化名）仍在爭取曾被許諾的 2 萬元獎金，這筆錢被李云視作數年隊醫工作的重要回報。但也正因李云的隊醫身份，她被劃定在獎金分配范疇之外，如今很難追討這 2 萬元。

含李云在內，廣州市足協梯隊隊醫團隊共有 6 人，其中包括 5 名隨隊醫生，分別負責不同年齡段男、女隊伍的隊醫工作。廣東省省運會每 3 年一屆，李云自 2018 年進入廣州足協，完整經歷了第十六屆省運會備戰及比賽周期。2022 年，廣州市足協共派出男、女各 5 支青少年梯隊，參加省運會共十組別比賽。

省運會開始前，廣州市足協向李云等員工承諾，若足協隊伍在省運會中奪得金牌，運動員、教練組、隊醫等足協團隊人員將得到一份獎金。在這之前，省運會以外的大小賽事，隊醫及其他后勤團隊人員沒拿過比賽獎金，也沒得到過關于獎金的承諾。

比賽開始前，李云從協會內部人員處獲悉，廣州市足協的省運會獎勵方案由各梯隊 主教練共同敲定，內容包括若足協隊伍奪冠，隊醫能拿到 2 萬元獎金。

一位前中超俱樂部員工對《在場外》表示，自己所在的俱樂部也采用類似的獎金分配方式：主教練掌握分配話語權，決定包括隊務、隊醫等俱樂部工作人員的贏球獎金比例。二者的差異在于，職業俱樂部比賽機會更多，贏球獎金發放更加頻繁。

廣州市足協隊伍最終在省運會中拿下女子甲組、乙 B 組及男子乙 A 組、丁組冠軍，其中就包括李云長期跟隊的隊伍。在廣州足協梯隊跟隊期間，李云的月薪到手約 4900 元，隊內包吃住，工資略高于 2022 年廣州市月薪中位數 4811 元。按上述方案，李云能夠拿到 2 萬元獎金，相當于四個月薪資。

李云和隊醫團隊同事曾經堅信這筆錢會發放， “大家都覺得領導不會耍賴。” 直到李云 2024 年 10 月第一次發起投訴、追討這筆獎金，她和同事等待了兩年多。

2022 年 8 月底，省運會足球項目比賽結束。李云從足協內同事處獲悉，教練組成員收到來自廣州足協高層的信息，稱據體育局要求，比賽教練組獎金分配不包含隊醫，要求重新申報獎金分配名單。

《在場外》曾通過郵件，就大型賽事獎金分配制度、獎金發放時間及2022年省運會獎金發放方案調整等事項，向廣州足協提出質詢。截至發稿前，尚未得到回復。

廣州市體育局沒有對外公開披露對重大賽事成績的獎勵細則。同為省會城市，湖北省武漢市在 2023 年 8 月發布的《武漢市重大比賽獎勵辦法》中提及，武漢市對重大比賽（包括奧運會、亞青會、湖北省省運會等）成績的獎勵對象包括運動員、教練員，以及訓練管理、后勤保障、科研醫療等輔助人員。

武漢市對在各項重大賽事中取得不同名次的運動員獎勵金額

其中，主教練按所帶運動員取得的名次累計獎勵，助理教練獎勵標準為主教練的 60%，體能教練則是 40%。在省運會項目里，教練組以外，只有領隊能夠按隊伍取得的最高名次獲得相應的獎勵。對于層次高于省運會的賽事，領隊、后勤、醫療等輔助人員的獎勵金額是運動員和教練員（含主教練、助理教練、體能教練等）獎勵總額的 20%。

在高于省運會層次的比賽里，以主教練為基準（1），

武漢市對不同工作人員的獎勵

在廣東省內，區級體育局深圳市坪山區體育局對重大賽事的獎勵范疇則限于運動員、教練員及助理教練。對于球類集體項目，主教練按帶訓運動員獲得名次獎勵標準的 100% 計發，助理教練的獎金是主教練的 60%。

體育項目的競技屬性決定了以競賽成果衡量參與者的價值。在這套評價體系里，運動員、教練員等直接創造成績的角色更容易被打分及評判；隊務、隊醫等未直接關系賽果的角色，在要求回報時更容易陷入難以自證的尷尬處境。

李云表示，隊醫被排除在獎勵發放名單外、獎金數額少的情況并不鮮見。出身運動醫學專業，李云身邊許多同學、前輩等在不同地市擔任隊醫崗位，曾有人經歷所在運動隊獲多個省級以上賽事獎項，隊醫到手獎勵僅數千元的情況。

上述列舉的獎勵細則用不同獎金比例回饋隊內不同崗位工作人員的貢獻，但李云沒有公開可查的獎勵方案，僅有賽前的承諾。她沒有放棄追討這筆獎金，理由是隊醫和教練組成員一樣長期輔助、陪伴球隊并發揮作用。

李云曾分別向廣州市體育局、廣東省體育局及廣東省最高法院投訴，追討曾被應允的獎金，此前唯一得到的答復為廣東省體育局表示此事與省體育局無關。

2025 年 2 月下旬，李云在多個社交媒體發布獎金未發放情況后，廣州市足協高層曾電話聯系李云，承諾將在 4 月前處理此事，解釋此前獎金延遲發放的原因為足協管理層大換屆，需要更多時間。

廣州市足協內部變動的原因在于省運會假球案。2022 年 12 月 24 日，省運會結束 3 個月后，中國足協發布通告稱廣東省省運會男子乙A組決賽中存在操控比賽行為。原廣州市足協主席謝志光、恒大足球學校校長王亞軍等被終身禁足。廣州市足球協會受到處罰，暫停中國足協會員資格 2 年，相關職能由廣東省足球協會代為履行。

但假球案及后續處理沒有影響市足協教練組獎金發放。2023 年 6 月，廣州市足協教練組成員收到了省運會比賽獎金。

相比 2022 年，廣州市體育局 2023 年新增的產出指標包括綜合運動會獎金發放，且自評產出指標的年度目標值全部實現。可以推測，從廣州市體育局的角度，省運會獎金發放已經落實。

廣州市體育局 2023 年年度決算報告表示，這一年廣州市青少年足球培訓及競賽經費改由彩票公益金支出，是該年度彩票公益金支出明顯變化的主要原因。彩票公益金支出在這年同比增長 32.7%，對應 1194.99 萬元。這可以大致反映廣州市體育局這一年在青少年足球層面的資金投入。

沒有金元時期職業俱樂部工作人員普遍較高的薪水，李云自主選擇、參與競聘后進入廣州足協梯隊擔任隊醫，更多處于對 專業對口的考量、相關經驗以及對球隊工作體驗的想象。

“幾乎 24 小時待命，需要隨叫隨到。”作為隊醫，李云的工作內容包括運動員日常生活、訓練、比賽中的運動損傷預防及治療。“工資低、工作時間長是這份工作的常態。”

廣州市足協曾在公眾號發文介紹，隊醫每日工作時長能達到 15 小時，譬如晚間對球員理療直至 11-12 點。當青少年球員出現情緒或心理問題，也首先由隊醫進行疏導，再反饋給教練。

隊醫角色不受重視的另一重隱患在于人才流失，進而導致處在該位置的人職業素養良莠不齊。即便這是在訓練、比賽過程中保護球員的第一道屏障。

電話中廣州足協高層承諾的 4 月臨近，迄今為止，李云沒有收到進一步反饋。被賽后的緊急通知排除在獎勵發放名單之外，李云不久后離開了足協隊伍。 現在回顧隊醫生涯，她會為自己隊伍里基本沒有隊員因為傷病缺過賽感到驕傲。

“我已經不再跟隊當隊醫，在外反而有更廣闊的天地。”李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