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正站在創新演化的奇點上,目睹的不僅是技術代溝,更是認知物種的分化。
文|何伊凡
編輯|鐘云華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當一個五歲的小女孩,習慣了奶聲奶氣地對著空氣說:“幫我畫一頭粉紅的大象”,這個場景比任何學術論文都更清晰地昭示著新人類紀元的到來。
2020年之后出生的年輕人,可以稱為“AI原住民”,在他們學習曲線最陡峭的階段,恰與AI2.0時代重合,如果足夠幸運(或不幸),在他們青年時期,真正的AGI(通用人工智能)可能到來。他們獲取信息的方式、工作與生活的場景、對世界的理解視角,和“上一代年輕人”有巨大的斷裂,他們將成為消費主體、創新主體、社會主體,其認知結構、價值觀、生活方式、文化理念等最終將深刻影響整個社會。
凱文·凱利在他的新書《5000天后的世界》中預測,未來5000天將會是一個與AI高度融合的世界,他將其稱為“鏡像世界”(Mirror-world)。在這個世界中,虛擬世界與現實世界將無縫融合,形成一個全新的平臺,影響工作形態、社會組織以及多個產業的發展。未來5000天,也是“AI原住民”走出算法的子宮的時間。
因技術變革形成的代際劃分,始自伴隨互聯網成長的一代。我們通常將“90后”稱為互聯網原住民,將“00后”稱為移動互聯網原住民。從年齡上看,他們與底層技術變革成熟有近十年之差,在他們大腦發育期,新技術開始涌現,十歲后他們逐漸進入青春期——獨立人格成型,恰好浸潤在技術普及的光芒中。
原住民本用來形容人與土地的關系,隱喻著“區隔感”“共生感”,也隱喻著“歸屬感”。2001年,美國教育學家馬克·普倫斯基(Marc Prensky)提出“數字土著”(Digital Natives)和“數字移民”(Digital Immigrants)的概念,其目的是理解不同代際之間在數字素養方面的差異。
通過這兩個術語,普倫斯基描述了兩代人之間在數字技術使用上的差異:數字原住民是在互聯網和數碼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一代,他們對技術的使用駕輕就熟;而數字移民則是在成年后才接觸到這些技術的人,他們需要花費更多時間去適應。前者與新的技術環境無縫融合,他們使用新工具如呼吸般自然,無需學習即能掌握交互邏輯。而后者則需要“遷徙”,并保留“口音”,如你是互聯網移民,創作方式需要從鋼筆墨水遷移到鼠標鍵盤,如你是移動互聯網移民,溝通方式需要從電話遷移到微信。
兩者的劃分不僅基于年齡,更反映了技術演進對年輕人社會行為模式乃至神經可塑性的沖擊。
為什么我們之前不會用“蒸汽機原住民”和“電氣化原住民”來劃分代際?首先技術滲透速度不同,從瓦特于1765年改良蒸汽機到1850年渦輪式蒸汽機出現,蒸汽機成為一種強大且廉價的動力來源用了85年。19世紀中葉,歐洲人平均壽命約40歲,一個人出生時蒸汽機尚未出現,去世時還未普及,無法形成“代際”群體。從1831年法拉第發現電磁感應原理,奠定發電機的理論基礎,到1882年愛迪生建成世界上第一座較正規的發電廠,也用了51年。但從1993年~1999年,全球互聯網用戶從200多萬增長到2億多,6年就實現百倍級增長。到2009年底,全球網民規模達到18億,普及率超過25%,突破了作為真正大眾媒體的臨界點。以2007年第一代iPhone推出為標志,移動互聯網加速,到2009年前后,全球移動互聯網用戶就突破了1億。
再者,工業技術缺乏代際斷裂點,之前的技術進步以累積式改良式為主,就像從蒸汽機到內燃機再到電動機,父輩經驗對子輩仍有延續價值,無需用“原住民”劃分鴻溝,這意味著工業時代的長輩始終掌握技術權威,老工人教徒弟操作機床,往往會建立父子般的情感連接。但數字時代出現了權力關系的代際反轉,數字原住民常扮演“技術導師”角色,可以反向教育他們的創造者,就像年輕人也可以教父母上網,這顛覆了傳統長幼秩序。
最關鍵的是,工業技術迭代的成果始終“可見”,而數字技術具有“隱形化”特征:蒸汽機的鍋爐、電力的電線桿都是物理實體,使用者始終知道自己在操作機器,無法對工具產生情感?;ヂ摼W卻直接介入社交、教育、娛樂等全生活場景,移動互聯網更是如空氣般“不可見”。00后不會意識到“使用技術”,只覺得在“生活”,手機和其他移動終端已經成為人體器官的延伸。這種無意識的技術內化,使“原住民”更接近生物學意義的“土著”——他們不是“使用技術”,而是“活在技術生態中”。
從這個角度看,我們正站在創新演化的奇點上,目睹的不僅是技術代溝,更是認知物種的分化。
AI滲透速度更快。推出僅兩個月后,ChatGPT在2023年1月末用戶已突破1億,成為史上用戶增長速度最快的消費級應用程序。這一紀錄在2025年1月被DeepSeek打破,它僅用7天就獲得了1億用戶,而且推廣費用為零。達到這一成績,移動互聯網時代TikTok用了9個月,拼多多用了10個月,微信花了14個月。
AI產生的斷裂點更明顯。它在職場上產生的影響是平權,可以使中小企業獲得更接近巨頭的智能能力,使職場新人用半個月就可以擁有與十年以上“老鳥”同樣的知識庫,使一線藍領制造業工人通過兩周培訓,就可以掌握AI工具,像工程師一樣進行產品設計。
AI更隱形,而且更有溫度,它不但會成為新基礎設施,而且會將你包裹到其中。隨著agent(智能體)的成熟,通過多模態交互、觸覺反饋等,AI既可以提供物理世界的直接感受,也可以理解我們在社交互動中的情緒。
對AI原住民而言,通過搜索引擎查找資料是過于古老的方式,信息流也應該拋棄,抖音、小紅書、微博等社交平臺的形態都發生了顛覆性變化——如果它們經歷變革后還能活下來;隨著新的社交巨頭崛起,他們的社交圖譜發生了變化,將擁有可編程的多重數字身份;智能助手不僅是工具,他們會委托它代為篩選好友請求、管理日程社交活動,甚至通過AI生成個性化對話內容,來維持弱關系連接;他們對數據泄露更敏感,但同時也更擅長利用數據加密工具選擇性共享信息;他們無法接受不能通過語音甚至眼神交互的設備,就像移動互聯網原住民無法接受按鍵;他們所處的物理世界與數字世界之間的區隔將坍塌,電商平臺能夠根據微表情和語速識別與實時分析他們的情緒波動。
大學以前,他們用區塊鏈寵物建立信任,通過DAO(去中心化自治組織)組織課外活動,最受歡迎的校園游戲是“對抗性生成競賽”——兩組學生訓練對抗神經網絡,觀察哪方生成器能突破對方的判別器防線;工作后,他們更適應人機協同的分布式工作模式,擁有元宇宙工位。身處東京的程序員,在蘇黎世分公司數字孿生辦公室就能夠進行代碼聯調;他們所處的組織更加“液態化”,企業編制從“雇傭制”轉向“項目制”……
他們的思維如同展開的克萊因瓶,既在物理世界延展,又在數字維度折疊。當然,他們也會遇到“原住民”式的精神危機:會有越來越多的“算法依賴癥”患者出現,如果大模型故障,他們就會發生嚴重的現實解離癥。這映射著他們自我認知正在發生坍縮——他們視agent為意識延伸,將云端算力看作思維器官,用API調用替代生物記憶。
這并非遙不可及的未來,而是正加速奔來的明天——你的兒女或許就是AI原住民。
已經歷過互聯網世代、移動互聯網世代洗禮的我們,將經歷更徹底的知識重構。在此之前,當探討打造“百年企業”時,用戶之間的代際差異通常不會作為重點考慮要素,因為它看起來不會形成巨大鴻溝,但從今天開始情況將變得不同。
此刻我們應重溫凱文·凱利的忠告:世界變化太快,你一生之中需要調整很多次做事的方式,也需要不斷重新清空舊的知識體系從頭學習。這就是為什么學習的內容并不重要,擁有強大的適應能力和學習能力才至關重要。每一次技術飛躍,都是對未知深淵的勇敢探索,“我們一直逼迫自己站在懸崖的邊緣,因為那才是最有活力的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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