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張明像往常一樣穿上那件熨燙平整的淺藍色襯衫,打好領帶,拎起公文包。鏡中的男人眼下掛著兩輪青黑,嘴角下垂的紋路像是被生活刻下的印記。
"今天這么早?"林芳的聲音從廚房傳來,伴隨著煎蛋的滋滋聲。
"嗯,公司有個早會。"張明低頭系鞋帶,避開妻子的目光。他能感覺到林芳的視線在他背上停留了幾秒,那目光像X光一樣似乎要穿透他的偽裝。
門關上的瞬間,張明肩膀垮了下來。公文包里除了一瓶礦泉水和一個干癟的三明治外空空如也。他漫無目的地走向地鐵站,融入上班族的人流中,卻在閘機前拐了個彎,走向出口。
這已經是第三十七天了。
公園的長椅上落著幾片梧桐葉,張明機械地拍掉它們,坐下。晨練的老人們三三兩兩經過,沒人多看他一眼。他掏出手機,屏幕上是獵頭發來的最新消息:"抱歉,張先生,對方公司認為您年齡偏大..."
"四十歲就老了?"張明冷笑一聲,刪掉信息。遠處,一個穿著運動服的中年男人牽著條金毛慢跑而過,那副悠閑自得的模樣讓他胸口發悶。曾幾何時,他也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項目經理,手下帶著二十多人的團隊。
手機震動起來,林芳的名字跳出來。張明深吸一口氣才接通:"喂?"
"你晚上想吃什么?我下班早,可以去超市買。"林芳的聲音帶著刻意裝出來的輕松。
"都行。"張明盯著自己的皮鞋尖,那里有道細微的劃痕,"我可能要加班,不用等我吃飯。"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張明,"林芳突然說,"你最近很奇怪。"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長椅邊緣的漆皮:"有嗎?"
"上周三你說加班,可我打電話去公司,前臺說你早就走了。"林芳的聲音像把鈍刀,一點點割開他的謊言,"昨天你又說見客戶,可襯衫領口連一點褶皺都沒有。"
張明感到一陣眩暈。梧桐葉在風中打著旋,像極了他支離破碎的職業生涯。"你想多了,"他干巴巴地說,"就是...最近壓力大。"
掛斷電話后,張明在公園呆坐到中午。饑餓感驅使他走進商場,在快餐店點了最便宜的套餐。隔壁桌幾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正熱烈討論著什么項目,他們的笑聲像針一樣扎進他的耳膜。
"先生,您的餐齊了。"服務員放下餐盤,狐疑地看了眼這個工作日上午就獨自吃飯的中年男人。
張明機械地咀嚼著,味同嚼蠟。他突然想起上個月辦理的長隆年卡,那天他混在一群帶孩子游玩的家長中間,像個格格不入的異類。過山車上孩子們的尖笑聲中,他死死攥著扶手,胃里翻江倒海。
下午三點,他鬼使神差地走進一家網吧。煙霧繚繞中,幾個年輕人戴著耳機大呼小叫。網管瞥了眼他的襯衫領帶,挑了挑眉:"包時還是包天?"
昏暗的燈光下,張明盯著電腦屏幕發呆。社交軟件上,前同事曬著海外出差照片;招聘網站里,年齡限制像一道道鐵柵欄。他鬼使神差地點開麻將游戲,那些虛擬的牌面在眼前晃動,讓他想起父親退休后沉迷麻將的模樣——那是他曾經最鄙夷的生活。
六點整,張明準時推開家門。林芳正在廚房炒菜,油煙機轟鳴著掩蓋了他的腳步聲。餐桌上擺著四菜一湯,比他記憶中平日豐盛得多。
"洗手吃飯吧。"林芳頭也不回地說,鍋鏟與鐵鍋碰撞出刺耳的聲響。
飯桌上安靜得可怕。兒子小杰埋頭扒飯,眼睛不時偷瞄父母。張明夾了塊排骨給兒子:"今天作業多嗎?"
"還行。"小杰小聲回答,"就是數學最后兩道題不會。"
"吃完飯爸爸教你。"張明勉強扯出笑容。
"你教?"林芳突然放下筷子,瓷碗在玻璃桌面上磕出清脆一響,"你連自己都顧不好,還教孩子?"
張明的筷子僵在半空。小杰驚恐地瞪大眼睛,一滴醬油順著他的嘴角滑到校服上。
"你什么意思?"張明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林芳猛地站起來,從包里抽出一張紙拍在桌上:"這是什么?銀行催款通知!房貸逾期兩個月了,張明!你到底瞞了我們多久?"
紙張在燈光下白得刺眼。張明感到所有血液都沖向了頭頂,耳邊嗡嗡作響。小杰的啜泣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被裁了。"四個字像石頭一樣砸在地上,"三個月前。"
林芳的臉瞬間失去血色。她后退兩步,后背撞上冰箱:"所以這幾個月...你每天早出晚歸..."
"我在找工作!"張明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我試了所有渠道,投了上百份簡歷!可沒人要一個四十歲的..."
"你騙我!"林芳的尖叫打斷了他,"你寧愿每天在外面游蕩也不愿意告訴我真相!我們是什么?你的累贅嗎?"
小杰的哭聲終于爆發出來。張明想去抱兒子,卻被林芳一把推開:"別碰他!你知道這幾個月我看著你一天天變得陌生有多害怕嗎?我甚至懷疑你有了外遇!"
"我只是...不想讓你們擔心..."張明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不,你是不信任我。"林芳的眼淚終于落下來,"二十年夫妻,你連失業都不敢告訴我。在你眼里,我就這么不堪一擊?"
張明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窗外的夜色吞噬了最后一絲天光,客廳里只剩下小杰壓抑的抽泣聲和冰箱運作的嗡嗡聲。
第二天清晨,張明依然在六點半出門。但這次,他沒有假裝去上班,而是徑直走向了市中心的職業介紹所。路過公園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叫住了他。
"老張?真是你!"
大學同學陳志強坐在長椅上,身邊放著釣魚竿。張明這才注意到,湖面上浮著幾個彩色浮標。
"你...在這釣魚?"張明艱難地開口。
"被裁后養成的愛好。"陳志強拍拍身邊的空位,"坐吧,看你這臉色,是不是也中招了?"
陽光穿過樹葉間隙,在兩人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張明聽著老同學講述自己如何通過職業培訓轉行做數據分析,如何從最初的絕望到現在的坦然。湖面上的浮標輕輕顫動,陳志強卻視而不見。
"有時候魚咬鉤了,我故意不拉桿。"他笑著說,"就為了多享受會兒這份清凈。"
張明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突然發現不遠處有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正對著筆記本電腦皺眉。更遠些的長椅上,幾個和他年紀相仿的男人或看報紙,或發呆。原來這座城市里,有這么多無處可去的"上班族"。
"給。"陳志強遞來一張名片,"這是我現在的培訓導師,就說我介紹的。"
張明接過名片,陽光突然變得刺眼起來。他掏出手機,給林芳發了條消息:"晚上回家吃飯,我有話對你說。"發完又補充一句:"這次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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