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宇琛
舊時笑談說,窮酸秀才要敲富家大門,先得低三下四,挨上一通白眼,才能捧回幾斤粗米。如今,我們卻聽說,在海天遼闊的舟山群島,有個小民營企業家竟敲詐了 海航集團,一個:
世界五百強。
不僅如此,還把同是赫赫有名的舟山首富黃善年一同勒索進去了,這人登上了:
胡潤富豪榜。
然而,這樁勒索案的前因后果,卻不像某些熱衷奇聞異事的人想得那般刺激和匪夷所思。
它既沒有城頭變幻大王旗的驚險,也沒有武俠小說中刀光劍影的快意恩仇,有的只是一個耄耋老母的聲聲質疑:我兒子林軍丞,怎么就成了敲詐首富的罪犯?
這位九旬老母名叫何英,兒子林軍丞當年好歹也是有工廠、有生產線的企業家。
可就在那2009年至2013年的漫長糾葛中,何英看著兒子林軍丞咬緊牙關,一次又一次地給海航集團下屬的金海重工供氣,直到賬面上的欠款越滾越大,直到企業因資金鏈斷裂而:
停產。
再到后來的走了六年的討債長路。正如古人所云:求生不易,求債更難。
眼看本該唾手可得的血汗錢終于到手,誰料六年后,等來的卻是一紙文書,指控他:
敲詐勒索罪。
讓誰想都想不通,小民營企業勒索得了大型國企的錢?
要說舟山這地方,自古與海洋結緣。
唐宋以來,舟山漁鹽之利不輸中原農耕;近代往來海運則讓這片水天之域聲名不小。到了二十一世紀,造船業成為這里的一面:
旗幟。
人言戰艦鐵甲當驚濤,民船遠渡逐商潮,從大連到上海,從青島到舟山,一條條鋼鐵巨龍在岸邊成形,為國家工業增添底氣。
這支柱產業,對氣體需求極其旺盛:造船過程要切割金屬、打磨焊接,這背后少不了液態二氧化碳、氧氣、氬氣等工業氣體。
也是在這股東風下,當地如林軍丞這樣的民營氣體企業應運而生,服務舟山群島造船廠,也遠銷日本、韓國,生意蒸蒸日上。
就在這個黃金時期,黃善年麾下的金海灣船業正準備踏入更大舞臺。
當時盛傳海航集團要進行大手筆收購,金海灣船業將成為海航集團的下屬造船企業,日后光環更加耀眼,畢竟是:
國有企業+造船航母。
對外也說得漂亮,這是國企助力,舟山造船騰飛;對內更是催促林軍丞,快來幫忙供氣,給我們造船廠加把火!
從2009年8月雙方簽下供氣合同,到年底金海灣船業被海航集團收購、更名金海重工,一切仿佛都在順勢而為。
誰能想到,這竟是林軍丞命運的轉折點。海航集團實力雄厚,小企業東聯氣體算什么??删褪沁@番不對等的合作,種下了日后拖欠與討債的所有苦果。
很多人好奇,小企業給大企業供貨,多少沾點大樹庇蔭的福氣,怎么會落到血本無歸?
故事的走向常常背道而馳。金海重工對合同款從來沒有一次按約準時支付,總是 :
少給或者遲給。
錢款周轉不及時,就像一環扣一環的鎖鏈,前面的虞欠便把后面的資金死死纏住。
再加上企業還有不少員工、上游供應商,東聯氣體被拖得舉步維艱。
眼看形勢不妙,林軍丞想:
斷臂求生。
合同約定,如因金海重工未按時付款,東聯公司可以終止供氣,同時金海重工應支付違約金和賠償損失。
他合情合理地提出中止供氣,卻迎來了官方關切——時任舟山市市長周國輝登門做:
思想工作。
金海重工是海航集團旗下,大型現代化造船企業。望你要堅持為國供氣, 從:
大局出發。
這話一出,林軍丞還能說什么?用現代話講,這簡直是捆綁了國家榮譽與經濟命脈。誰敢貿然退出?誰甘心背上那頂破壞國有資產的帽子?
于是,林軍丞硬著頭皮,繼續供氣, 為了:
國之大業。
其間,為了滿足金海重工對氣體的巨大需求,居然還讓他自己去農行貸款兩千萬元周轉。
這就像一出本末倒置的怪劇:明明是你欠我錢,我給你供貨;結果我居然還得給你借錢,幫你維持運轉。
古往今來,這種現象不鮮見:戰國時,蘇秦、張儀辯舌縱橫,卻常遇強者不買賬,弱者徒喚奈何的尷尬。如今翻版的尷尬是,林軍丞成了金海重工的:
私人銀行。
可是他能有什么辦法?對方背后站著海航這棵大樹,再加官府敦促加持,他只能忍耐、繼續當那個默默供氣的小馬。
直到2013年5月,企業終于停產。
公司一旦停產,意味著破財、失業、上下游斷裂。林軍丞心中的焦灼,可想而知。
既然常規催款不靈,他只能升一級功力:奔波海口、上海、舟山,甚至一天三趟飛機,只為在海航集團千頭萬緒的會議中逮到某個高管,看看能否聽他述說欠款之事。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對方不痛不癢,乃至冷嘲熱諷:我們金海重工欠的公司多了去了,你東聯只是其中一家,不必理會。
試想,一個上市巨頭日理萬機,這些欠債小蝦米,慢慢再說吧。
于是林軍丞想出了當時唯一的救命稻草,向稅務機關實名舉報金海重工:
偷稅漏稅。
有人要指責這行為不仗義,可換到他那步田地:正常渠道行不通,你不還錢,連談判都敷衍,我總要有辦法讓你重視吧。
也正如東漢時的班超,投筆從戎并非他高興去打仗,實乃朝廷不重視他的文才,他才另辟蹊徑。
多方材料顯示,稅務部門最終也確有對金海重工及相關人員作出處罰。
這說明舉報內容并非子虛烏有,而是牽涉實質問題。
難道一個守法公民行使合法舉報權利、再向對方索回理應歸還的貨款,就一定被打上敲詐勒索的標簽嗎?
若照此邏輯,那歷史上好多伸冤告御狀的寒士都要被冠以:
敲詐官府。
2017年,千辛萬苦之下,海航集團方面終于同意支付所欠貨款及部分停產損失,合計1億多元。
林軍丞拿回了自己的錢,終于得以喘口氣,準備帶著員工重整旗鼓。
世事無常,偏偏在六年后的2023年3月,所謂的勒索指控從天而降。 報警方是 黃善年,一名舟山:
首富。
他指控林軍丞涉嫌用舉報稅務問題等手段來威脅對方從而拿到那筆一億多元的款項。
黃善年并非此番拖欠貨款的唯一責任主體。因為在2009年年底,他就把金海灣船業賣給了海航集團,之后的金海重工本是海航控股,與黃善年只存留了復雜的股權或資金往來。
換句話說,黃善年此刻之所以把錢給林軍丞,多半是受海航委托。
而他要想找人要回那筆錢,似乎應該先去海航集團問問清楚:我替你們還了錢,你們是不是該把錢還我?
但他卻繞過海航,直接讓公安帶走了林軍丞,稱自己被敲詐。
人在江湖,謀生不易。但能見到弱者被強勢者冠以敲詐罪名,卻仍讓人詫異。就像古時莫名其妙的欲加之罪。
海航集團那么大的體量,舟山首富又資產豐厚,被敲詐的說法真的站得住腳嗎?
要知道,《孫子兵法》有言:上下同欲者勝,倘若真有人敢敲詐如此龐然大物,除非他擁有軍師聯盟般的智慧與世家王族般的財力,否則憑什么威脅得了?
倘若此事放在古代,會不會有類似的橋段?
漢武帝時期的主父偃,早年想向朝廷舉薦變法之策,卻遭權貴排斥,被誣告妄言朝政,差點丟掉性命。
后來,終于遇到漢武帝賞識,一躍而為名臣。那時,他沒有敲詐誰,只是仗著文字和智謀,仍被污蔑。小人物在強權之下,想自保,都顯得艱難。
再看北宋時期的范仲淹,因力推改革,被大大小小的守舊官員聯手排擠,多次被貶。
我們回顧這些史例,并非說林軍丞就是什么千古名臣,而是想說明:強勢與弱勢非道德上的正義與邪惡, 只在:
權力或資源的分配。
法律原本要維護公平,最忌諱用標簽化、簡單化的方式把要債說成犯罪。
無論是舉報他人偷稅漏稅也好,還是要求對方履行合法合約也罷,只要程序正當、手段合法,就不應被一頂敲詐勒索大帽子扣死。
若果真如此,那成何體統?誰還敢與大企業合作?又有哪家民企不怕稍不如意,就被定了勒索罪?
還有一個細節, 當時公安帶走林軍丞時,他身穿一條:
愛馬仕腰帶。
這條腰帶價值不菲,可并不涉及案情。按理說,案外物品應及時歸還家屬。
可過了一年多,家屬多次打電話追問,答復都是還沒找到或者:
等消息。
這讓人感到荒唐:筆錄資料沒弄丟吧?涉案卷宗沒弄丟吧?怎么偏偏一條腰帶就丟了?莫非真有人見財起意,或者根本沒人當回事?
這恰似一根繡花針般的小小插曲,卻勾出更大的質疑:辦案程序究竟是否規范?一根腰帶的下落如此曖昧,那事關被告人自由乃至財產的司法程序,會不會也有疏失?
眼下,此案已經在舟山中院來回折騰:定海區檢察院起訴后,定海區法院開庭卻遲遲不作判決;后舟山中院提級管轄,說此案重大、疑難、復雜;再經舟山市檢察院退偵、新城公安補充偵查……一晃就是兩年。
歷史的吊詭之處在于,絕對的強者,卻強調被弱者威脅。
這在民間常被稱為躲在高墻后面喊被人欺負。海航集團何等龐然大物,舟山首富何等財力雄厚,與林軍丞差距猶如:
孔乙己對上咸亨酒店的東家。
要說后者能敲詐前者,難免讓人啞然失笑。
然而,這是實實在在的訴狀:若檢方或法院對威脅與虧欠的關系不做縝密審視,若權力天平被悄然傾斜,民企討債就有可能背上敲詐勒索的千鈞重擔。
古有農夫與蛇的諷喻,但這里的蛇似乎反而變成了弱勢的一方,豈不可悲?
這場自2009年開始的供氣與討債風波,一路演變,到2025年仍未塵埃落定,卷宗翻動的聲響背后,多少是非曲直仍待明鑒。
林軍丞的家人幾度吶喊,只希望換來一句真相、一個結論:究竟是誰欠了誰?究竟是誰對誰恐嚇?真能拿出能撐住法庭審視的證據嗎?
而在這場漫長而荒誕的糾葛中,最難以接受的莫過于林軍丞年屆九旬的老母親何英。她經歷過:
民國時期的抄家,xx歲月的批斗。
卻從未料到,到了今天,竟然還要為兒子的清白踏上法庭。
她心里始終想不通,海航集團、黃善年這樣的龐然大物,怎么會懼怕林軍丞這個小小的民營老板?
兒子所做的,不外乎舉報偷稅漏稅、反映企業信譽問題,這些都是法律所允許的:
正當途徑。
如今卻成了罪狀。
在她看來,欠賬還錢本是天經地義的道理,為什么到了舟山就成了犯罪。
老人的質問沉重而直白,仿佛在寬廣的舟山群島上空回蕩良久,久久不能散去。
無論是一位四處奔波、險些喪命的民營老板被羈押,還是九旬老母千里迢迢為子申冤。
無論是一家世界五百強企業在此案中保持:
沉默。
還是面對記者報道的舟山首富似乎:
不曾走進法庭。
所有的矛盾糾纏,都指向了同一個問題,當弱者要向強者討個說法,所謂的法治究竟站在誰那邊?
如果說這件事有何教育意義,大抵就是:我們需要更好的法律環境,讓民企乃至所有守法者,不至于再做一回職業討債人,更不會因為正當維權而被冠以罪名。 畢竟,大海航行靠舵手,可若舵手偏離航向,船就會駛往暗礁叢生的險處。
寫于2025年3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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