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中國國際福祉博覽會上,殘疾人穿戴強腦科技(BrainCo)研發的智能仿生手,完成彈琴、寫毛筆字、握手等一系列操作,引發關注。(攝影 張西蒙)
在人類文明的漫漫長河中,行走與觸摸,是我們探索世界最古老也最基本的方式之一。用雙腳丈量廣袤大地,靠雙手感知萬物生靈,在尋常人眼中平平無奇的日常經歷,對于肢體殘疾人來說卻是難以觸及的奢望。幸而,科技的不斷進步為他們推開了自由行動的大門。從智能假肢到外骨骼機器人,從智能輪椅到無障礙福祉汽車,每項助行科技成果,都宛如一把鑰匙,悄然解開禁錮殘疾人的枷鎖,幫助他們擺脫身體的限制,重新擁抱自由出行的歡暢,重拾生活的尊嚴。
1945年,晉察冀邊區政府為適應革命傷殘軍人的需要,在河北張家口建立了第一個公立假肢廠,皮革、金屬制成的簡易假肢幫助許多戰士恢復行動能力,重新投入生產和生活。2023年,殘奧游泳運動員徐佳玲穿戴著“杭州六小龍”之一強腦科技公司利用腦機接口技術打造的智能仿生手,在數以萬計觀眾的注視下點燃杭州亞殘運會主火炬。這場跨越時空的對話似乎宣示著一個新時代的到來——科技不再是冰冷的工具,而是重塑人類生存疆域的革命性力量。
從19世紀的“木手鉛腿”,到20世紀初的液壓義肢,再到如今搭載腦機接口的仿生肢體,人類對殘缺軀體的技術回應,本質更像是一場持續百年的身體解放運動。2024年,在瑞士蘇黎世舉辦的第三屆全球輔助技術競賽(Cybathlon)上,來自中國蘇州的殘疾人徐敏佩戴著重量僅為900克的“人機共融型靈巧肌電假肢”,高效完成提重物、雙臂協作、精細物體抓取、盲盒取物、持錘敲釘等10個假肢操作任務,以90分的成績榮獲上肢義肢組冠軍,向世界展示了人機共融、“中國智造”的絢麗風采。
▲假肢技術的革新幫助殘疾人突破身體機能的限制,讓他們能以更加多元、平等的方式融入社會生活。
在智能假肢領域,我國一方面“以賽促研”勇攀世界科技高峰,另一方面則通過“產學研用”深度融合加速成果落地。據統計,我國肢體殘疾人超過2400萬,為切實改善他們的生活,殘聯積極組織適配活動,為殘疾人提供適配指導與補貼;高校、科研機構與企業緊密協作,從實驗室的前沿理論研究,到工廠生產線的精細制造,再到臨床應用的反復調試優化,全流程無縫對接,許多截肢者得以受益。
技術一邊重建殘疾人被割裂的感官世界,一邊塑造著他們多元的生活樣本。中國第一個依靠假肢登上珠穆朗瑪峰的殘疾人夏伯渝,26歲截肢,69歲登頂珠峰,從最初的鐵皮包木頭到塑料、玻璃鋼,再到硅膠、碳纖維、鈦合金,在一次次更換假肢的過程中,他幾乎見證了我國假肢發展的歷史脈絡。因車禍導致右小腿截肢的潘俊帆,利用新型碳纖維復合材料制成的“飛毛腿”運動型假肢,贏下了很多“第一人”的頭銜:全球第一位完成戈壁108公里挑戰賽的腿部截肢者、全球第一位腿部截肢并完成鐵人三項70.3英里的中國人……因汶川地震失去右腿穿上假肢的網紅“春游哥哥”牛鈺,時常在短視頻平臺分享穿戴和“改造”假肢的日常,在她的打造下,原本略顯冰冷的假肢,變成了獨具個性的時尚單品,鼓舞了許多殘疾人重新審視自己的身體,尋回對生活的熱愛。
假肢的進化史,也暗含著社會觀念的變遷。從20世紀為了隱匿殘疾特征而量產的“美容手”,到牛鈺在短視頻中展示的發光機甲腿,肢體輔助設備已從“殘缺遮掩物”蛻變為個性表達的載體。當3D打印技術將假肢制作周期縮至以小時計,當新型復合材料仿生皮膚能模擬真實觸感,科技賦予殘疾人的不僅是行動自由,更是對身體完整性的精神救贖。
如果說假肢是身體的延伸,外骨骼則是人類對自然法則的優雅反抗。在眾多科幻電影里,外骨骼裝置堪稱吸睛擔當,是影迷心中科技魅力的具象化呈現:《極樂空間》中,絕癥男主憑借外骨骼于槍林彈雨里強勢逆襲;《流浪地球》的末日絕境下,士兵借助外骨骼拖動數噸重的“火石”,闖出一條生存之路;《鋼鐵俠》系列中的機甲,則是人們對外骨骼的巔峰構想。
外骨骼的起源可追溯至19世紀的藝術作品。1830 年,英國插畫師羅伯特·西摩畫筆下的人物,配備蒸汽動力輔助行走裝置,引發關注,給科研人員帶來靈感;1917年,美國發明家萊斯利·凱利研制出類似裝置,卻因無法貼合人體行走曲線而擱置;1965年,美國軍方與通用公司聯合研發“哈迪曼”動力外骨骼,但因其680公斤的自重,穿戴都成難題;直到2000年,“伯克利下肢外骨骼系統”誕生,外骨骼才從研究邁向實用。
如今,科技的發展使得人類對外骨骼的構想不再遙不可及,這些“鋼鐵機甲”已經走進現實,在醫療、軍事、工業等領域應用落地。2022年北京冬殘奧會期間,因車禍高位截癱的殘疾人楊淑亭穿戴北京大艾研發的AILegs外骨骼機器人完成火炬傳遞,向世界彰顯中國科技為殘障群體帶來的積極改變。
在近兩個世紀的時間維度里,人類完成了從幻想史詩到臨床醫學的跨越。在北京陽光大艾康復中心,脊髓損傷患者陳開家穿戴外骨骼邁出小幅步伐,其意義不亞于阿姆斯特朗登月的第一步——這是神經可塑性理論對醫學定論的顛覆。在常人眼中,能夠站立、行走的康復效果或許平平無奇,然而“神經損傷不可逆”曾一度是世界公認的醫學難題。在大艾參與治療的300多個案例中,超過30%的截癱患者在接受治療后神經系統得到了不同程度的修復。更令人震撼的是截癱患者邵海鵬,他在2018年穿著外骨骼設備,用26小時完成了全程馬拉松,打破了“機器人行走馬拉松”世界紀錄。
▲在外骨骼誕生之初,因其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用以研發,不菲的造價使其普及程度并不高。隨著政策的扶持和平臺的搭建,不少醫院開始投入使用外骨骼輔助康復治療,有的企業還提供租賃方案,讓外骨骼機器人得以在醫院和患者之間流轉起來,進而惠及更多人。
盡管現實中外骨骼還無法像電影里那樣讓人上天下海、力大無窮,但從“不能走”到“能走”,對下肢功能障礙者來說,無異于向身體注入“超能力”。這不僅對個體意義重大,也能有效減輕家庭和社會的照護負擔。我國有超過4500萬下肢功能障礙者,除殘疾人外,他們當中還有骨關節炎患者、腦卒中患者、偏癱患者等。為有效解決這類人群的困境,國家很早就將外骨骼機器人研發納入科技發展規劃,投入專項資金,如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科技部“十二五”支撐計劃數字醫療項目等,并通過殘聯搭建產學研用合作平臺,促進技術轉化。
此外,外骨骼的民用化浪潮正在消解醫療和生活的邊界。春節期間,山東泰山景區和湖北恩施大峽谷景區提供外骨骼設備租賃服務,助力游客輕松登頂;機場地勤人員利用外骨骼裝備搬運行李,物流公司員工穿戴外骨骼分揀大件包裹,種種場景揭示著更深層的變革:為“少數人”誕生的科技產物,可以適用于更為廣大的群體時,所謂“殘疾”的界定正在變得模糊。
世界上最為人熟知的助行輔具,無疑是“宇宙之王”霍金的輪椅。這臺造價100多萬美元的輪椅,凝聚了當時最頂尖的科技——光標系統協助霍金輸入文字;紅外線發射器與肌肉活動探測器,能精準識別指令;語音合成器與高清電子屏幕,讓霍金能與外界交流。某種層面來說,這臺輪椅已經是霍金身體的一部分,幫助他在探索宇宙奧秘的征途上不斷前行,成為舉世矚目的傳奇象征。
在人類追求行動自由與生活便利的進程中,輪椅的發展歷經了從基礎助行工具到高科技集成裝備的重大變革,無數殘疾人的生活因此被改寫。“B站”首位殘障UP主趙紅程,通過分享各種輪椅出行日常,成為許多殘疾人的“輪椅使用指南”。居住在北京的殘疾人楊林,利用可以導航和語音交互的智能輪椅,以及搭載電動旋轉座椅的福祉汽車,“幾乎沒有去不了的地方。”
從百萬美元的“宇宙級思考終端”,到十幾萬元的福祉汽車,再到幾萬元的全地形智能輪椅,科技在普惠的進程中一次次突破專利壁壘與商業邏輯的雙重圍城。全國各地200多家醫院配備了大艾外骨骼機器人輔助康復治療,部分地區已將外骨骼康復項目納入醫保;徐敏比賽時穿戴的“冠軍同款”肌電假肢,民用版本定價2萬多元,不到進口產品價格的一半;強腦科技利用人工智能和腦機接口技術打造的仿生膝關節,將核心零部件的成本壓縮至行業“地板價”……
針對殘疾人領域實際科技需求,中國殘聯連續17年舉辦中國國際福祉博覽會和中國國際康復博覽會,設立各類科研課題300余項,建立國內首個萬級輔具產品資源庫,助推助殘科技研發與應用。殘疾人無論城鄉,可隨時通過線上進行輔具申請、個性化選擇、線上審批、使用訓練等,實現讓數據多跑路,殘疾人少跑腿。然而不可忽略的是,中西部偏遠山區的一些老年殘疾人仍在使用傳統的簡易假肢;一線城市和鄉鎮的數字助殘設備覆蓋率仍有差距;打著外骨骼和腦機接口旗號的“山寨”產品,亟待行業規范和市場監管。
幸而在技術賦能的進程中,國家既賦予特殊群體人文關懷,也確立了制度保障。“科技助殘”寫入《“十四五”殘疾人保障和發展規劃》,中國殘聯積極推動將科技助殘納入建設科技強國戰略,與多部門研究制定推進科技助殘指導意見,各類專項資金和稅收減免助力企業不斷創新……群策群力之下,構建起科技助殘的“中國方案”。
▲隨著機器人的應用場景越來越廣泛,人機共融的理念也被越來越多的人認可,不少“賽博”粉絲在社交平臺發表言論“血肉苦弱,機械飛升”,引發了新一輪關于科技倫理的思考。(圖 視覺中國)
從Cybathlon賽場到抖音直播間,從實驗室到街角便利店,當智能輪椅能自主識別商場旋轉門,當可旋轉座椅成為汽車行業標配,每個被重新定義的生活場景,都在幫助殘疾人跨越科技普惠的“最后一公里”。科技助殘的終極目標并非制造完美無缺的身體,而是構建更加多元和包容的社會文明。那些能用“意念”控制的假肢、可以聯網導航的輪椅、越來越輕便的外骨骼,早已超越工具的范疇。它們是科技寫給人類的情書,也是對生命多樣性的最高禮贊——每個破界而行的身影,終將在技術與人文的共振中抵達新的彼岸。
來源:中國殘疾人雜志社(ID:zgcjrzzs)
文字:張西蒙
編輯:艾伯寧
審核:張雪飛、張競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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