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正在深刻改變我們的工作和生活方式。從智能手表到智能眼鏡，可穿戴設備成為AI技術的重要應用領域。作為一項融合創新產品，AR字幕眼鏡在輔助聽障者溝通方面展現了顯著的價值和潛力。圖為AR字幕眼鏡幫助聽障咖啡師與顧客進行交流。（圖 視覺中國）

聲音無處不在，正因為習慣了聲音的存在，我們很難想象，失去聽覺會是一種怎樣的感受。人們從外界獲取信息，90%是通過眼睛和耳朵。失去聽力這一重要的信息渠道，不僅會影響人的言語、認知、社交能力，也會深刻影響生命的質量。

在重建聽力的道路上，人類從未停下腳步。從助聽器、人工耳蝸到各種醫療手段的技術跨越，生理層面上的聽力障礙難題逐漸得到重視和應對。與此同時，由聽力障礙所引發的生活難題也逐漸從少有人關注的角落步入大眾視野。看見并解決包括聽障者在內的殘疾人的多種需求，成為科技發展更具溫度的重要導向。

中國是全球聽力殘疾人數最多的國家。據第二次全國殘疾人抽樣調查結果顯示，我國有聽力障礙患者2780萬人，每年新增患者超過30萬人。自1995年中國完成第一例人工耳蝸植入手術，30年過去，人工耳蝸的推廣應用已使我國近90%的聽障兒童能夠聽聲學語，進入普通幼兒園和學校就讀。2024年，人工耳蝸被納入國家集采，價格降幅達到75%，意味著將會有越來越多聽障兒童或成年患者能用得起人工耳蝸，改善聽力與生活。

伴隨人工智能與醫療技術的發展，在聽力康復領域，新的突破仍在不斷涌現。

▲近年來，國產助聽器企業加快自主研發腳步，互聯網和人工智能企業相繼加入聽力賽道，助聽器產品日益朝著智能化、個性化發展，聽障者的選擇更加豐富多元。圖為2024年北京國際聽力行業展上，參觀者佩戴一款助聽器進行聽力體驗。（圖 視覺中國）

為了打破國外助聽器品牌巨頭對市場的壟斷，早在2016年，中國科學院微電子研究所就成功研發出我國首款智能數字助聽器SoC芯片。近年來，一些國產助聽器品牌如博音聽力、聯影微電子等，也投身自主研發，努力突破國外芯片和算法的技術壁壘。加之互聯網和人工智能企業紛紛布局聽力賽道，傳統市場格局進一步改變。

2024年，蘋果宣布旗下藍牙耳機AirPods Pro2新增“臨床級非處方助聽器功能”，在完成聽力測試和軟件更新后，輕度至中度聽力損失的用戶可直接將耳機作為助聽器使用；騰訊天籟實驗室推出了完全自研的助聽核心算法解決方案，兼容適配各類安卓手機與藍牙耳機；科大訊飛針對老年群體、極重度聽力障礙群體相繼推出智能耳背式助聽器，并在產品中融合多模態字幕、深度降噪等功能。

普通藍牙耳機與助聽功能的結合，以及“AI+助聽器”新模式的涌現，進一步促進了助聽器的普適化和智能化發展，讓助聽器的功能更多元、價格更實惠。借助互聯網技術，一些廠家和醫院還推出了一站式遠程驗配服務，讓患者不出家門就能完成調配，帶來了極大便利。

在醫學領域，“有時去治愈，常常去幫助，總是去安慰”廣為流傳，表達了醫者對醫療技術局限性的無奈。如果說助聽器、人工耳蝸都是對聽障者的一種“幫助”，那么如今“治愈”也不再遙遠。

長久以來，先天性耳聾一直是醫學界公認的無藥可治的世界難題，臨床上主要的干預手段就是佩戴助聽器或植入人工耳蝸，但在恢復自然聽覺等方面都有所局限。

“沐沐，沐沐……”2024年10月，在北京協和醫院的聽力檢查室，患有先天性耳聾的兩歲女孩沐沐聽見媽媽的呼喚，不時轉過頭來。此前，沐沐接受了北京協和醫院開展的首例耳聾基因治療，隨訪檢查結果顯示，沐沐的各項聽力檢測指標都有明顯提升，對聲音的敏感度逐漸提高。

將沐沐帶回有聲世界的就是“先天性耳聾基因療法”，由復旦大學附屬眼耳鼻喉科醫院耳鼻喉科研究院副院長、遺傳性耳聾診治中心主任舒易來牽頭研發。這一治療方法針對OTOF基因突變導致的遺傳性耳聾，通過修復或替換這一基因缺陷，從根本上恢復患者的自然聽力。相對于人工耳蝸，經過基因療法治療的患者能夠感知自然聲音，包括復雜的音樂和環境聲音，而不再依賴外部設備。

術后僅20天，曾經處于寂靜世界的沐沐就對聲音產生了反應。在奶奶錄制的視頻中，她試圖用并不太流利的聲音召喚一只寵物貓。“來！”簡單的字眼，滿載著對聲音世界的無盡好奇。

沐沐并非唯一一個接受基因治療的患者。自2022年啟動臨床試驗并進行首例基因治療，現在已經有十余例患兒接受治療，研究團隊已在術前術后建立起一套相對成熟、系統的治療方案。

2024年1月，作為全球首個遺傳性耳聾基因治療臨床試驗，研究成果發表于世界頂級醫學期刊《柳葉刀》。封面評論上寫道：“突破性研究為治療兒童聽力障礙提供了范式轉變，并為治療其他遺傳性聽力損失帶來了希望。”基因治療聽力障礙的新時代正因這項由中國醫生主導的研究而開啟。

在“改造”耳朵的歷程中，彌補或治愈的每一步，都凝聚著國家的力量、科技的進步與社會助殘觀念的轉變。科技所帶來的影響，不僅在于耳朵的延伸，讓曾經模糊不清的聲音變得清晰可辨，也搭建起了一座座連接人與人、世界與世界的橋梁。

▲外賣平臺推出的“聽障關懷功能”，能通過語音轉文字、快捷發送通知等方式，最大程度為聽障騎手解決溝通難題，提升工作效率和信心。

在2025年的除夕夜，許多聽障朋友第一次同步“聽見”了春晚。得益于AR技術與AI技術的使用，在春晚的無障礙轉播中，聽障者不僅能觀看手語演員精彩的解說，還能看到準確流暢的實時字幕，彌補了曾經在這場全民聯歡中“置身事外”的遺憾。

作為一門語言，手語的表達習慣及思維方式與口語、書面語都有很大差異，這讓聽障者與健聽者在交流中障礙重重。越是“不被理解”，使用手語的聽障者就越習慣于生活在相對封閉的社交圈內，從而加劇社會隔閡，使得聽障者與健聽者面對面，卻如同站在玻璃墻的兩端，聽不見對方的聲音。隨之而來的后果是，很多聽障者時常不明白自己得了什么病、不知道如何辦理社保、不清楚怎樣維權……為了打破這堵玻璃墻，同時幫助更多殘障者無礙溝通，推進信息無障礙的政策相繼出臺，進一步推動了手語與算法的結合。

王建源是在聽障家庭長大的重度聽障者，也是天津理工大學“手語實時翻譯系統”研發團隊的成員之一。因為吐字發聲困難，手語是他成長過程中最主要的交流方式，對于聽障者生活“方方面面”的不便，他深有體會。為了實現“將手語實時翻譯為語音或文字”的理想，他和學校師生組成團隊，在近5年時間里，構建起包含30余萬條視頻的語料庫。

2021年，王建源和團隊帶著完成的“手語實時翻譯系統”參加了世界智能大會，令不少人駐足稱奇。它覆蓋了教育、出行、法律咨詢等常用或必要的應用場景，只要在攝像頭前打出手語，一旁的顯示屏就會出現語意連貫的文字翻譯。

一位聽障者面帶笑容，兩只手交替揮舞，一旁的顯示屏隨即顯示出“陽光總在風雨后”的文字……如同“52赫茲鯨”的語言密碼被破解，讓沉寂在人海中的手語使用者擁有了“被聽懂”的可能。

在天津理工大學聾人工學院，很多師生本身就是手語使用者，在手語數據的采集評估方面獨具優勢，因此，一些企業在AI手語項目研發時積極與其合作。百度智能云團隊就在其列。

2022年北京冬奧會、冬殘奧會期間，一款“真人般”樣貌的AI手語主播在央視新聞正式上崗，即由百度智能云團隊和天津理工大學聾人工學院等聯手打造。“她”在賽事期間全程陪伴聽障群體，完成了一場又一場精彩報道。

上崗前，為了測試“她”的專業能力，一向妙語連珠的央視主播朱廣權與其在線battle——“短道滑，花樣滑，滑雪滑冰出溜滑；擲冰壺，一手抓，我刷我刷我刷刷刷……”面對朱廣權的超高速順口溜，AI手語主播輕松應戰，表現出色，以“殘影級”的手速贏得了肯定。

國內手語數字人技術自2013年起步，2019年后進入爆發增長期，據不完全統計，僅2021年至2022年兩年間，就有華為、阿里達摩院、騰訊、VIVO等9家企業或研究中心推出了手語數字人。盡管這些手語數字人的現實表現仍存在一些質疑，距離讓聽障者完全“看懂”還有差距，但正如北京師范大學教授鄭璇所言，“中國在手語數字人研發領域已領先于世界，眾多手語數字人產品已在電視新聞、公共服務、重大賽事活動、聾校教學等場景落地應用。”

在湖南省長沙市開福區政務中心，來自吉林的聽障姑娘李麗通過“千博手語雙向無障礙溝通平臺”，不到半小時就辦好了殘疾人證異地換新的業務；在安徽，合肥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人工智能研究院研發出手語大模型SignBERT，即將與合肥市12345熱線合作，推出一套視頻手語問答系統。此外，百度智能云也發布了“曦靈AI手語平臺”“AI手語平臺一體機”，為醫院、銀行等公共場景下快速部署無障礙窗口提供可能。

這些會打手語的數字人，不僅能幫助聽障者獲取信息，走出手語困境，也在這個人工智能時代里，為社會看見殘障者及其需求提供了重要指引。

2007年，原中國聾人協會副主席富志偉在《中國殘疾人》雜志發表文章《我看“聾人信息無障礙”》，文末寫道：“我期望將來能研制出一種機器，它可以和現在的微型攝像機一樣大小，一端輸入口語，另一端小屏幕上即顯示文字……是神話嗎？不是。是夢想吧？是的。”

18年后的今天，富志偉的心愿早已成為很多聽障者生活的日常。得益于智能手機的普及，聽障者可以通過下載實時語音轉文字App或使用手機自帶的AI字幕功能，方便快捷地與健聽者溝通。

“以前我出門，會帶一支筆和一個本子，遇到需要溝通的時候，就寫下來。但是這樣感覺不是很方便，所以就不經常出門了。有了訊飛聽見以后，對方說的話會轉寫成文字，我也可以輕松地表達我的想法，溝通順暢多了。”中國殘疾人藝術團舞蹈演員魏菁陽說。

2019年，科大訊飛聯合中國聾人協會、中國殘疾人藝術團等發起“聽見AI的聲音”公益項目，為聽障者提供免費的實時語音轉文字服務。到2023年底，訊飛聽見App便累計提供了超1億分鐘的免費轉寫服務。“訊飛聽見的主要優勢是識別準確率高些，并且支持更多的地方方言。”創業者田野說，他和身邊的聽障朋友都是這款App的使用者。

▲伴隨國內人工智能技術的蓬勃發展，一些手語數字人產品相繼落地應用，并在電視新聞、公共服務以及多種生活場景下，為手語使用者提供信息服務。

與訊飛聽見類似的應用，正在持續涌現，并在功能設計上不斷趨近使用者需求。一位網友在社交媒體上對一款名為“聽話小黑板”的App連連稱贊，因為這款應用功能簡單、字體醒目，對失聰多年的母親十分友好。聽障者YoYo則專門寫文章分享了榮耀產品的離線AI字幕功能，因為工作原因她經常參加會議，涉及保密內容時，會場會進行信號屏蔽。“每當遇到這種會議我就很郁悶，完全不知道會議講了什么，回去以后還得找同事咨詢會議內容。”離線功能則在信號屏蔽、飛機飛行等特殊場景下，緩解了聽障者的尷尬處境。

此外，語音轉文字技術與AR技術融合，催生了更具科幻色彩的“AR字幕眼鏡”。與手機轉譯相比，AR字幕眼鏡優勢更加突出，它不影響對話視野，不暴露屏幕顯示內容，甚至能幫聽障者“聽”到背后的呼喚。

“我等待這個盒子里的技術很多年了。”當拿到自己的AR字幕眼鏡，聽障博主克瑞絲一邊笑一邊流淚，比著手語“說”道。AR字幕眼鏡在外形上和普通眼鏡別無二樣，可戴上它，在語音環境里，便能看到一行行充滿科幻感的亮綠色字幕，除了可以用來對話交流，還能用來看電影、追劇、玩劇本殺等，同時不被看出聽力上的不便。

在科技的賦能下，不會手語的普通人能“看懂”手語表達、普通人說出的話能被聽障者“聽見”，溝通屏障被一一打通，因交流所產生的火花正逐漸照亮生活的每處角落。

在上海“熊爪咖啡”，聽障咖啡師們能夠戴著智能手環，實現無障礙接單作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無聲騎手們借助外賣平臺的關懷功能，為千家萬戶送去美味；在博物館，不理解文博專業詞匯的聽障者，掃描二維碼就可以觀看手語講解，讀懂文物的歷史；在面試、購物、結交新朋友的每一處，口語不夠標準的聽障者通過手機“聲音修復”功能，能夠清楚地表達，暢快地生活。

從助聽器到AI，從“有聲有色”到“繪聲繪色”，科技發展重塑了聽障者的工作和生活方式，并以其溫暖而強大的力量，帶來前所未有的便利與希望。曾經，我們努力讓聽障者離有聲世界近一點。如今，世界正以更包容的姿態，主動向聽障者靠攏。

來源：中國殘疾人雜志社（ID：zgcjrzzs）

記者：吳麗君

編輯：艾伯寧

審核：張雪飛、張競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