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鑼鼓鏗鏘,回響在歲月長河,這是民俗文化與民族情感的深厚凝結,一張臉譜,一雙木槌,一面戰鼓,一段歷史,蕩心魂。
在潮汕這一方土地上,每逢農歷新年或民俗節慶,都可以看到英歌舞的身影。這種融合戲劇、舞蹈和武術于一體的民間舞蹈,深受推崇和喜愛。也許是自幼耳濡目染的影響、刻在骨子里的熱愛,在英歌隊伍中從來不缺少年輕人的面孔,這就是非遺傳承的力量。
湖邊的晚風徐徐吹過臉頰,夜幕與晚霞的界限漸漸模糊,不一會兒天空便暗了下來,下起了微微細雨。元宵將至,英歌隊正加緊訓練,我站在祠堂前的廣場上,觀看鄉里的青年們練習英歌。雨中英歌,更加震撼人心。他們打扮成梁山泊一百零八將,手持英歌槌吶喊跳躍,演繹著梁山好漢攻打大名府的故事,青年們在雄壯的鑼鼓聲中起舞,鏗鏘有力,氣勢磅礴。他們踏水而舞,一時水花四濺,俯仰間敲出清脆的槌聲,一陣陣渾厚的鼓聲撞擊心扉,英歌舞姿走勢兇猛,起落之間如猛虎下山,又如犀牛頂角,配合著激昂的鑼鼓聲和空靈的海螺聲,在煙雨朦朧中,仿佛梁山好漢從遙遠的歷史中走來。
榕樹腳下,坐著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他是這支青年英歌隊的顧問,名喚陳金榮。老人衣著樸素,輕搖蒲扇,端坐在椅子上,眉宇之間透著一股英氣,歷經歲月滄桑仍精神矍鑠。他時而起身指導舞姿,時而端坐一旁,他的神情,似乎在回憶著什么。
一日英歌人,一世英歌魂。這位老人沒有忘記他的初心。相傳,上世紀30年代,鎮里有一支英歌隊,在國難當頭的歲月,為保家衛國奉獻出了自己的力量,表現出義勇尚武、同仇敵愾的家國情懷……
(二)
民國時期,冬。天氣愈來愈冷,寒風透過單薄的舊棉襖直刺肌膚,榮子用嘴哈著熱氣,走在泥濘的路上。他不知將歸向何處,褲腳沾滿污泥,鞋底有些磨破了。走走停停,已有五個日夜。
今天是圩日,上圩之人往來如織,熱鬧非凡。叮叮當當的打鐵聲在耳畔響起,嘈雜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夾雜著討價還價的喊聲,市面上的商品琳瑯滿目,榮子看呆住了。后面的人擠著前進,推了榮子一把,他才醒過神來,在涌動的人群中往前走著。
榮子走過圩市,面館里一股濃濃的香味撲面而來,榮子饑腸轆轆,這五日只靠吃些野菜子,摘下一葉放進嘴里,太苦的就吐出來,此時的他也不免做一番白日夢,如果能有一碗熱騰騰的面湯該多好呀,舒舒服服的。榮子踉踉蹌蹌拐進了一條小巷,小巷筆直,巷口種著一棵蓊郁的榕樹。他感覺腳底酸脹,扶著土墻來到巷子盡頭,只見盡頭坐落著一座宅子,門側有一副匾額,上書“元興拳館”,后附“興順英歌隊”的字樣。
榮子疲憊地癱坐在門沿旁,閉上雙眼,雙手抱在胸前,蜷縮著把頭低下了。
火光四射,村舍在烈火中變成了焦土。熊熊火焰中數十個黑影搶奪著財物,嬰兒的哭喊聲、鐵鍬砸地的哐當聲、倒地的呻吟聲……榮子摸著后腦勺,艱難地爬起來,只見行李鋪蓋都燒成了灰,糧食都不見了蹤影,家里的抽屜都半開著,里面的東西被亂七八糟地丟在地上。
忍著疼痛,榮子跑出屋去,躲開熾熱的燃燒物,他竭力高喊:“娘!你在哪?!”場院上橫躺著若干尸體,榮子跑過去低下身喊:“英叔!林嬸!……你們醒醒!”他的嘶喊聲回蕩在山谷間,空蕩蕩的,沒有人回應他。
“喂,喂......”身后似乎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榮子想回頭去看,卻動彈不得,他竭力掙扎著回應,仍叫不出聲來。
榮子從沉睡中蘇醒過來,睜開惺忪睡眼,仍感頭腦疼痛。
眼前是一個留著八字胡的男人,五六十歲的模樣,內穿小襖,外套馬褂,戴著絨帽。他就是元興拳館的拳師,興順英歌隊的教練。
“你是誰?”袁二爺滿臉疑惑地問道,“怎么睡在這兒?”
“我的家,沒了。”榮子用破舊的衣袖擦拭著眼淚,哽咽地說道。
“先進來罷,外頭冷。”袁二爺試著扶起榮子,榮子身輕,一下子被拽起來。
進了大院,只見院子中間樹立著兩面大旗,上面寫著“國泰民安”和“風調雨順”。袁二爺領著榮子進了廳堂,仔細打量著榮子,順手拿起桌上的一碟糕點遞與他,說道:“我看了報紙,前段陣子是有個村子遭了匪,一把火燒盡,沒想到你這小孩逃過一劫,倒睡在我家門口。你叫什么名字?多大歲數?”“我叫榮子。”榮子接過糕點,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然后才慢慢回答道,“今年十二歲。”
“我想學拳,我想學英歌!”榮子一邊咀嚼著口中的食物,一邊含糊不清地說話,帶著些哽咽,直直看向袁二爺。
“想學英歌?”袁二爺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我娘跟我講過《水滸傳》的故事,里面個個都是講義氣的好漢!”榮子仰著腦袋,他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映照著光亮,閃爍著。
袁二爺見這孩子可憐,見他如此,拍了下大腿,大笑了一聲:“我今天就收了你這個徒兒。英歌以舞藏武,要學可得吃盡苦頭!”
榮子聽至此,跪下了。“陳金榮,年十二歲,愿投在興順英歌門下,跟著師傅學拳,學英歌!所言所行服從師傅安排,若有頑劣不服,就......”
“好了。起來吧。”袁二爺扶起榮子,摸了摸胡須,“為師給你扮上。”
袁二爺取出顏料盒,用畫筆蘸著五顏六色的油彩。赤橙黃綠青藍紫勾畫在細嫩的臉龐,替天行道詮釋水滸英雄壯志豪情,風調雨順只愿家國天下闔境平安。
袁二爺將一雙英歌槌遞與榮子。榮子雙手接過,上下左右相互對敲著。榮子望向遠處的銅鏡,筆墨丹青勾勒在自己的臉上,頭頂鳳翎,腳踏花靴,身披鎧甲,一綹紅須在風中飄逸,頗有老將之風,他使出全身氣力,竭力地吶喊著:“嚯嘿!”
身后傳來袁二爺的聲音:“你要記住,英歌,就是英雄之歌;英歌舞,就是中華戰舞!”
(三)
五年后。鎮外謝家村,鑼鼓鏗鏘,響徹云霄。
迎面走來“風調雨順”與“國泰民安”兩面大旗,中間一面“興順英歌隊”隊旗,上面繡著龍鳳呈祥的圖案。前方手舞銀蛇的時遷如鼓上之蚤,翻騰跳躍,頭槌關勝,紅面紅須,二槌李逵,黑面魁梧,三槌魯智深,孔武高大,四槌武松,雄姿英發。水滸英雄頭頂鳳翎,靴系鈴鐺,步調一致,雙手握槌,發出清脆悅耳的敲擊聲。司大鼓宋江敲打牛皮鼓,剛勁有力,震耳欲聾的鼓聲如狂野的洪流,撞擊著心扉,使人心潮澎湃。
今天是社慶的日子,村子請來英歌隊隨神出巡,在前方開路。
榮子今日扮著青面獸楊志的妝容,頭頂范陽氈帽,陰陽臉上彩,一半小生臉一半花臉,身著綠色披掛,腳穿銅鈴戰靴。榮子進館的三年里,苦練拳法。袁家拳變化多端,出拳速度快,并將武術套路融入英歌舞步和槌法之中。榮子每天起早貪黑,早上打拳,晚上練舞,他盡心磨煉著拳法,矯健的身影在朝陽的映照下閃動,每一次出拳都迅猛如電,每一個步伐都靈活如豹;他用心練習著英歌,快板英歌講究快速,雙手握槌,上下交替敲打,雙腳配合著跳動,背部發力使出一槌,英歌槌的每一次轉動如綻放的花朵。
“榮子,今天表現不錯。”說話者正是頭槌關勝,袁二爺的大徒弟,興順英歌隊的大師哥,名喚周勞。清末,周勞在衙門當捕快,那個時候捕快在各衙役當中地位最為卑賤的,一般只有窮得無以謀生的人才會去做捕快,其報酬極低,甚至都不能過活。在此期間,周勞結識了拳師袁二,兩人常切磋武藝,后被袁二收為義子,跟隨至今。
游神賽會已接近尾聲,經過謝家村民的熱情招待,英歌隊休息片刻便下山了。
英歌隊員踏著泥濘的山路,一步步地走,鏗鏘的鼓聲回蕩在青山綠水之間。滿眼都是郁郁蔥蔥。山頂的一條細流匯聚成一股清泉,淌著大大小小的山石,從巖縫中汨汨涌出。榮子跳了半日的英歌,正是口渴難耐之時,見有一股清泉,便快步走到泉邊,捧起泉水大口猛喝。在鑼鼓鏗鏘的間歇,榮子隱約聽到遠處有女子的尖叫之聲,榮子疑惑地站起身來,回頭看向師兄周勞,周勞點頭示意,跟著隊伍快步前進。
只見遠處的山路中間坐著一個女子,她臉色蒼白,面如土灰,渾身上下顫抖個不停。旁邊散落著打翻的雞蛋和貢品,一個黑衣人穿著粗糙的皮衣,皮膚黝黑,身材高大,一臉橫肉,正欲行不軌之事。榮子認得他,這人外號黑狼,在土豪劣紳、商會會長白湘凌的手底下干活,常仗著白府的威風欺壓百姓,是個登徒好色、心狠手辣的貨色,令人深惡痛絕。
“前面那個人,你干嘛呢!”周勞憤怒地吶喊著,怒吼聲震動著周圍的空氣。周勞脫下髯口,將英歌槌插在身后,舉過右手示意隊伍停鼓止步。
“你們敲鑼打鼓壞了老子大事,吃我一拳!”黑狼使拳朝周勞的臉上打去,霎那間黑狼的拳頭已經被周勞的掌心握住,周勞另一只手向黑狼胸口打去,黑狼頓時捂胸倒下。英歌隊員們見他這狼狽的模樣,哄然大笑,鑼鼓重新敲響了起來,好生威風!
黑狼見勢不妙,佯裝疼痛掙扎,一只手伸進衣襟。榮子快步走上前來,將手中的木槌丟出,正中黑狼手指中即將扔出的飛鏢,那飛鏢掉落在地,其薄如蟬翼,精巧玲瓏,鋒利無比,殺人于無形。
“你這黑狗,還敢使暗器!還不快滾!”榮子睜大眼睛直直瞪著他。黑狼定睛望向英歌隊的隊旗,頓時破口大罵:“好你個袁老二,我看這支英歌隊就是掩人耳目,盡干些多管閑事的勾當!別以為畫上臉就沒人知道你們是誰!”黑狼面目猙獰,眼神里閃爍著嗜殺的兇光,伸出食指大聲喊道:“走著瞧!”
說罷便灰溜溜地下山去了……
眾人回到拳館,經過診斷,那女子只是腳部崴傷,加之心悸引發的抽搐。“無大礙,靜養即可。”袁二爺望著那女子面有血色的臉,撫摸著胡須說道。
“人沒事就好,來人,扶送姑娘下去休息。”周勞揮手招來拳館里的女長工,攙扶住那女子。
“這女子的夫家就是謝家村的,三年前在碼頭干苦力,得罪了白湘凌手下一個碼頭惡霸,活活被打死了”榮子義憤填膺地講述著。
“接下來,咱們得多加注意才是。”袁二爺若有所思地微瞇著雙眼,神情凝重。
三年來,興順英歌隊常在鄉下以唱英歌為掩護,秘密配合工農紅軍出擊國民黨軍隊和土豪劣紳。抗日地下聯絡站設在拳館,秘密電波在這里收發,情報也在這里接送,物資在這里轉運,秘密發往后方。如今,白湘凌已經投靠了日本人,這次明打著旗號跟黑狼碰了個正著,白公館的人肯定會想著法兒算計,袁二爺特意叮囑英歌隊的隊員們都警惕些……
(四)
半個月后。
英歌隊中的鼓上蚤時遷,名喚林洪,幼時隨父流浪四方,輕功了得,飛檐走壁,爬墻上樹易如反掌,非一般人所能比。其人正義凜然,好劫富濟貧,有一次他見鎮中警備官橫行霸道,貪婪無度,非常氣憤,便偷偷摸進其家,將隨身佩戴的手槍偷走,用繩子吊在后花園當中,附一張紙條,上書“到此一游”。
這讓警備官十分惱恨,可又怕事情傳出去有傷自己臉面,就沒有大動干戈。后來林洪拜袁二為師,幾年苦練,功夫大進,又因其身輕如燕,故在英歌隊中扮演時遷,不久便有了“飛蛇”的名號。
一日林洪無事,孤身前往鎮外的樹林中掏鳥窩,大榕樹的葉子十分漂亮,翠綠蓊郁。林洪三兩下爬上樹梢,這個鳥窩有拳頭般大,細細棕絲編織而成,外面披是一層薄薄的青苔和白色的絨毛,真是好看極了。
林洪探頭一看,只見窩里有四顆鳥蛋,他輕輕取出,放在衣袋里面。正準備下樹之際,只聽見天空從遠至近傳來沉重而有力的轟鳴聲,林洪抬頭看去,只見兩架雙翼飛機在空中掠過,林洪心頭一緊,用手遮擋住日頭定睛一看,竟是日軍轟炸機,正飛往鎮里的方向。
林洪迅速隱蔽在繁盛的枝葉里,隨著轟鳴聲逐漸遠去,又傳來“嘭嘭嘭”的腳步聲,這種腳步聲整齊劃一,無一點凌亂,并在不斷加快腳步,隱約還能聽到矻蹬蹬的馬蹄聲,只見遠遠走來一百來號日兵,正朝著鎮里的方向進發,前面有若干漢奸帶路,其中一個便是白湘凌。
“這想必是小鬼子的先行部隊,這白湘凌果真當了漢奸。今天有同志在聯絡站開會,我得趕緊回去。”林洪利用樹枝作掩護,輕快地從樹頂溜下來,他的腳上功夫了得,連跑帶跳地往鎮內趕去。
此時的鎮里,警報聲四起,“哐當哐當”的鐘聲連續不斷地敲響著。轟炸機以極快的速度掠過天空,投下炸彈,又在遠方折返,再次投彈。一時間,鎮內煙霧彌漫,火焰沖天,哭聲四起,慘不忍睹,日機所過之處,房舍盡毀,有人不幸罹難,血肉橫飛,令人發怵。元興拳館后院挖有壕溝,以此作為防空藏身之用,無奈條件有限,寬不過半米,深不過半人。所幸拳館未遭到日機轟炸,聯絡站的同志們待到警報解除后,正安排撤離。
榮子把拳館大門開了一條縫,從門縫望去,只見外面烽火連天,天昏地暗,哭爹喊娘之聲,呼兒喚女之泣從四面八方傳來,人們拎著大包小包,從小巷子里跑出來,也不知道歸去何處,只是驚惶失措的跑來跑去,秩序極其混亂,有些膽大的含著淚水在街邊收拾焦木,尋找親人的遺骸。
門外傳來一陣喘息聲,榮子小心翼翼地將大門敞開了一點,只見林洪滿身鮮血地癱坐在拳館門口,榮子一臉驚駭地看著林洪,含著淚問道:“你不是到城外去了嗎?你回來干嘛!?”師兄周勞大驚,端倪著林洪的小腿,確實傷得不輕,鮮血順著外翻的傷口往外流,周勞用手捂住止血,哽咽地說道:“振作起來,我們帶你去醫治。”
“我身子再輕,終究沒有飛機快呀!”林洪奄奄一息,擺了擺手,蒼白的嘴唇動了動,“一百多個小鬼子快入城了,漢奸白湘凌帶路......”林洪嘔出一口鮮血。袁二爺提著醫療箱推開人群上前,拉起了林洪的手,仔細把脈,他聚精會神,眉頭緊鎖,過了一會兒把手慢慢收回,搖頭拭淚。
林洪的軀體靜靜地躺在那里,他的生命永遠定格了。“英雄,一路走好!”聯絡站的同志高喊著,眾人抑制不住哽咽哭泣。一陣秋雨瀟瀟落下,風凄凄地吹著,大家合力掘開后院松軟潮濕的泥土,將林洪的尸身安葬了,細雨打濕了眾人的臉龐,和眼淚交織在了一起,跪在土堆前哽咽哭泣。
聯絡站的同志們在英歌隊員的掩護下匆忙撤退,眾人分散而去。這時,榮子悄悄折回拳館,從后院翻墻而入。“我是經歷過一次的人了,我不怕,由我來守護這座拳館。”榮子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決心的光芒,緊握著手中的英歌槌,似乎在他的身后有一百單八將為他撐腰,共同面對即將到來的險境。
(五)
是日傍晚,日軍先行部隊向鎮內進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令人發指。
鬼子的巡邏小隊身穿軍服,頭戴鋼盔,手持帶刺刀的三八大蓋,趾高氣揚地行走在街道上,所至之處門窗緊閉,空無一人。在白湘陵的帶領下,鬼子們用石塊砸開拳館的大門,門板吱呀一聲倒地,緊接著四五個日兵手持步槍沖了進去,拳館內人跡無蹤,只有廳堂上豎立著“風調雨順”與“國泰民安”兩面大旗,中間一面“興順英歌隊”隊旗。一個身材魁梧的日本軍官走上前來,拔刀出鞘,刀光閃爍,將“國泰民安”旗斬倒在地,那軍官邪魅一笑,收刀入鞘。
白湘陵諂媚地擠弄著笑容說道:“藤野太君威武!”
藤野轉過身子看了看白湘陵,一字一句地說道:“共黨跑了,一個不剩。”
話音剛落,白湘陵緊握住拳頭,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支支吾吾地吐出幾個字來:“實在是太狡猾了,我......” 不等白湘陵說完,藤野便大聲說出一個“你”字,白湘陵一聽到這個“你”字,不等藤野接下來說些什么話語,便跪下身來磕頭認錯。藤野見狀,嘴角上揚,不屑地說道:“你給皇軍帶路,大大的好,現命你為維持會長,消滅地下抗日分子。”白湘陵聽罷,神情大悅,站起身來,昂首挺胸,深吸了一口氣應答道:“多多為皇軍效勞!”
鬼子們將拳館洗劫一空后便撤走了。
榮子趴在屋頂觀察著這一切,他對鬼子和漢奸的行為恨得咬牙切齒。想當初,初入英歌隊的時候,袁師傅告誡他:“咱們成立這支英歌隊,一則為了強身健體,中國人絕不做“東亞病夫”;二則為的就是除暴安良,匡扶正義,替天行道!”
這句話一直在榮子的腦海中縈繞,他緊鎖著眉頭,懷中緊緊抱著那副英歌槌,他思索許久,從屋頂一躍而下,出了院門,往巷口而去。
巷口有一棵蓊郁的榕樹,榮子側身隱藏在榕樹后,只聽遠方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手電筒的光芒搖搖晃晃地照在地面上。榮子露出半邊臉仔細地觀望著,只見小鬼子的巡邏隊,大概有七八人,正往這邊走來。
巡邏隊毫無察覺,徑直地走過,榮子盯著行走在隊伍最后的那個鬼子,他矯健的身法一躍而出,在昏暗的月色下,如同黑貓捕鼠一般,輕捷且迅速地躥到鬼子背后。那鬼子兵正待回頭,嘴巴早被一只大手緊緊地捂住,緊接著一支沉重的英歌槌架在他的脖子上,鬼子愈掙扎,呼吸變得愈困難,不一會兒便昏死過去,榮子從鬼子的身上搜出一把手槍,插在腰帶上,仔細地觀察四周,拐出巷子消失在夜幕之中。
鳳澤飯店門口,白湘凌剛剛吃完飯,被眾星捧月般送出飯店,慢慢地向停在一旁的汽車走去。只聽黑狼諂媚地說道:“您現在是維持會長,有皇軍撐腰,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了!”大腹便便的白湘凌摸著肚子,露出得意的笑容,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
就在此時,“砰、砰”兩聲槍響打碎了這月夜的平靜,剛才還和白湘凌寒暄的黑狼倒在血泊之中,眾人紛紛拔槍防備,環顧著四周,只見破舊的路燈一閃一閃,發出蒼白的光芒。白湘凌抱頭鼠竄,竭力朝車子走去,他的手握在車門把手上,使勁地往后拉,手在不停地顫抖著。“砰、砰”又是兩聲槍響,白湘凌應聲倒地,又傳來幾聲槍響,白湘凌的走狗們陸續倒下,躲在暗處的榮子詫異地望向四周,只見遠處走來幾個身影。
是師兄周勞和聯絡站的同志們!榮子緩慢走出,周勞一把摟住他,氣喘吁吁地說道:“憲兵隊聽到槍響,一會兒就到,咱們快走!”
榮子和他們一路狂奔,粗重的呼吸伴隨著凌亂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街道中不斷放大,似乎是籠罩在心頭的魔音,揮之不去。正當以為暫時安全時,后面傳來幾聲槍響,憲兵隊果真追了上來,他們躲避在騎樓柱后,鬼子的機槍激烈地掃射著,榮子等眾的彈藥已經消耗殆盡。
鬼子們手持帶刺刀的步槍,腳步愈來愈近,榮子緊緊握住腰帶上的英歌槌,緩慢拔出。忽然,“咚咚鏘,咚咚鏘”的聲音從鬼子身后響起,響徹蒼穹的鑼鼓聲由遠及近傳來,各巷子忽然走出一群花臉的人,他們每人手執一對英歌槌,揮動雙棒配合鼓點吶喊著,一連串急促的鞭炮聲驟然炸響,加上響徹云霄的吆喝聲,仿佛千軍萬馬而至。鬼子們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一看這架勢,嚇了一跳,紛紛低頭臥倒。周勞見狀,揮動手臂說:“是英歌隊的弟兄們在掩護咱們,咱們快走!”
鑼鼓聲和吶喊聲戛然而止,鬼子們抬起頭來,只見煙霧繚繞,鞭炮碎屑滿地,無見一人。
(六)
次日,各大報紙的頭條紛紛刊登:“商會會長白湘陵遇刺身亡”,有的報紙還在醒目位置出現了這樣一個標題:“水滸英雄擊退日寇,后騰云而去。”“漢奸白湘陵給日寇帶路,當晚在飯店門口被人打死。”“維持會長還沒到任就被人給殺了,真痛快!”各種各樣的消息在市民中傳播著,一時轟動地方。
再到后來啊,抗戰勝利了,新中國成立了,這支英雄的隊伍因多次參與抗日救亡活動,傳遞抗戰訊息,參與戰斗,為抗日勝利做出了貢獻。解放后在教練陳金榮的帶領下,曾上京演出,一展祖國南疆民間舞蹈藝術之風采。
榕樹腳下。
陳金榮老人滄桑的雙手點燃了手中的香煙,深吸了一口,慷慨激昂地說道:“漢奸死了,大快人心!把日寇趕出中國,大快人心!”
聽陳金榮老人講述,英歌隊一直掩護地下組織打日本兵,袁師傅在秘密救治傷員時被抓進憲兵隊,日寇想從他嘴里摳出地下組織的情況,可他什么都沒說,慷慨就義;周勞在作戰的時候犧牲了,沒找到尸骨,英歌隊的其他人有地離開了隊伍,有的一直堅持戰斗,直至犧牲。
“英歌,就是英雄之歌;英歌舞,就是中華戰舞!”我的心里反復念叨著,回望興順英歌隊的歷史,這句話實在振奮人心,鏗鏘有力,長我中華兒女之志氣。
半個月后,元宵已至。
風吹過青瓦白墻的樓閣,夜幕即將降臨,一聲聲鑼鼓敲響,高掛的燈籠,飄揚彩旗,悠揚的潮曲拉開了元宵的序幕。我仰望夜空,只見火樹銀花,絢爛璀璨,煙花綻放的瞬間,小鎮被照亮了,人們的心也亮了,歡笑在那個時候代替了愁悶,煩惱被埋葬在元宵的禮贊聲中。
英歌開路,鼓聲驟起,槌音回蕩,水滸英雄盡登場。
迎面走來“風調雨順”與“國泰民安”兩面大旗,中間一面“興順青年英歌隊”隊旗。體魄健壯的舞者在雄壯的鑼鼓聲中起舞,剛勁雄渾,氣勢磅礴。圍觀的人們激情澎湃,喝彩不斷。隨著鞭炮巨響,舞龍、布馬等表演在街頭輪番上場,其精彩絕倫令人拍手叫絕。雄渾蒼勁的英歌舞穿街走巷,只見興順青年英歌隊體魄健壯的舞者在雄壯的潮州大鑼鼓中起舞,剛勁雄渾,氣勢磅礴。人們激情澎湃,喝彩聲不絕于耳。一聲聲鼓響,似乎是一段強勁的號角聲,預示著古鎮新的一年將吉祥平安,乘風破浪。
我在人群中觀摩著這場震撼人心的活動,在興順青年英歌隊的前頭,我看見了耄耋之年的陳金榮老人,他步履蹣跚,吹響哨子,指揮隊伍前行。一雙棒槌在身邊,一生都是英歌人,傳承初心英歌魂。英歌隊伍是公益的,教練工作也是公益的,這些青年舞者沒有通過表演獲得收入,他們憑的是對英歌舞的熱愛。幾十年來,陳金榮見證英歌隊員來了一批,又走了一批,他看著那些孩子一點點長大成人,成為各行各業的人。新老隊員們無論多忙,無論身處何方,有空閑時間、有回來家鄉,都會去英歌隊訓練基地走一走,扮上臉譜,敲響棒槌,跳一段英歌舞。
英歌綿延,傳承不息。近年來,英歌舞火爆出圈,英歌舞像隊員們手中舞動的英歌槌,綻放出絢爛的花朵,這朵花兒大放異彩。至此,英歌舞這項非物質文化遺產走出潮汕,走出國門,燃動海內外,走向世界舞臺。
一朝拾起英歌槌,一生終為英歌人,潮起潮落,英歌不息。
作者簡介
王浩楠,在校大學生,廣州市青年作家協會會員,曾任碧草文學社社長。喜歡閱讀和寫作,詩詞、作品散見于《揭陽日報》《活力古城詩歌集》《揭嶺》以及《北山文藝》等,榮獲“揭陽美,美揭陽”活動征文獎、“我為棉湖發展獻一策”征文二等獎以及校內各類征文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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