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之先生還能握筆嗎？”1975年深秋的香港某處茶樓里，化名陳先生的國民黨特使壓低聲音問道。茶盅里的鐵觀音騰起的熱氣，模糊了對座曹聚仁鏡片后的眼神。這位穿梭兩岸二十年的老報人蘸著茶水在桌面上寫了四個字，驚得特使手中茶匙“當啷”撞上瓷碟——正是蔣介石親筆信里那句“誠邀潤之兄來臺敘舊”。

這封穿越海峽的密信送到中南海時，毛澤東剛做完白內障手術。護士記得主席摸著信箋沉吟良久，突然笑問秘書：“你說老蔣這回是真想請客，還是擺鴻門宴？”這話倒非全屬戲言，自1949年百萬雄師過大江后，這對老對手在臺灣海峽兩端的博弈，比任何話本演義都來得跌宕起伏。

蔣介石退守臺灣的頭十年，金門炮戰(zhàn)打得最兇時，廈門前線的解放軍炊事班都練就了“三分鐘埋鍋造飯”的絕活。但有意思的是，1958年那場持續(xù)44天的炮戰(zhàn)，雙方竟默契地逢單日開火雙日休息——打的是炮彈，守的是底線。某次炮擊間隙，國軍炊事兵隔著海喊話：“共軍兄弟，你們炊餅里放不放辣子？”惹得兩邊陣地上笑倒一片。

曹聚仁的秘密使命，恰是在這種微妙氛圍中開啟的。1956年他首次赴臺，帶去的不是公文而是浙江奉化的照片。蔣介石看著溪口老宅屋檐完好的照片，竟破例允許這個“共黨說客”在士林官邸留宿。據說那晚書房燈亮到凌晨，蔣經國送客時發(fā)現(xiàn)父親書案上攤著《曾文正公家書》，頁邊批注墨跡未干：“剿匪易，撫心難?！?/p>

章士釗的香港之行更顯悲壯。1973年92歲高齡的他，揣著周總理特批的“專機待遇”抵港，行李箱里除了藥瓶就是兩岸家書。香港記者拍到他顫巍巍走進酒店的背影，誰料這竟是最后的絕唱?；杳郧耙?，老人還在修改給蔣經國的信，把“祖國統(tǒng)一”的“統(tǒng)”字描了又描，墨水洇透三層信箋。

當蔣介石的訪臺邀請輾轉抵達時，中南海西花廳的醫(yī)療儀器正發(fā)出規(guī)律滴答。周總理強撐病體聽完匯報，忽然想起1955年萬隆會議期間，他與美國國務卿杜勒斯的那場著名“廁所偶遇”。當時杜勒斯拒絕握手，如今歷史卻給出新考題。他轉頭對鄧小平嘆道：“看來我們要給后人留道搶答題了?！?/p>

毛澤東那句“讓小平同志代我去吧”，如今聽來頗多無奈，實則暗含深意。1975年的鄧小平剛主持完軍委擴大會議，正著手整頓鐵路系統(tǒng)——這個在冀魯豫根據地就擅長“啃硬骨頭”的四川漢子，或許比誰都明白，統(tǒng)一大業(yè)既要霹靂手段，也需菩薩心腸。據警衛(wèi)員回憶，鄧公得知主席安排后，特意要了臺灣地圖研究整夜，煙灰缸里積了二十八支煙頭。

蔣介石方面的小算盤其實打得劈啪響。彼時臺灣正經歷石油危機，蔣經國推動的“十大建設”需要大陸資源，而美國與北京建交的風聲更讓士林官邸夜不能寐。但蔣氏父子終究錯估了時勢，他們沒想到毛澤東會把球傳給鄧小平，更沒想到這位“代訪者”將在十二年后提出“一國兩制”的驚世構想。

歷史總愛開辛辣玩笑。1975年4月5日蔣介石逝世，臨終前床頭仍擺著未寄出的陽明山茶餅——他原想等毛來臺時親手奉上。而海峽對岸的中南海菊香書屋，毛澤東正聽護士讀《容齋隨筆》，聽到“天下大勢，分久必合”處，忽然讓工作人員把臺灣地圖掛到床對面。兩位世紀對手的最后較量，竟都落在對同一輪明月的凝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