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馮其庸先生題寫姚奠中先生書藝研究會

薛國喜

前幾天，友人在朋友圈曬出在留園拍的一盆名曰“喬依”的極品山茶花?！皢獭背鲎浴对娊?jīng)·國風(fēng)·周南·漢廣》：“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依”取自《詩經(jīng)·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皢桃馈边@個詩意的名字，讓一份美好的回憶在溫暖的春風(fēng)中蘇醒。

2012年10月的一個上午，我接到了姚公奠中先生女婿張志毅先生的電話，讓我抽空來姚公家里一趟。放下電話，我立刻驅(qū)車來到了山西大學(xué)北區(qū)家屬院姚先生家。

我進里間拜見了姚先生，先生正在看書，寒暄幾句后便在客廳坐下。這時，張志毅先生遞給我一個信封說：“這件事還得麻煩你去北京，跟馮其庸先生說一說?！蔽医舆^信，信封用毛筆寫著：面呈 馮其庸先生， 落款：劉鎖祥工作室。原來是姚公的高足劉鎖祥老師寫給馮先生的信。我緩緩展開信，默讀起來：

馮老：您好！

京師六月六日，姚師國博書藝之際，幸遇先生得見一面，并與貴賓休息室，請教書藝。今次未能與姚師女婿張志毅一同前往拜見老師您，若允許只托一事，看身體狀況，可否題寫一幅：姚奠中先生書藝研究會。字有十公分大即可，豎式，落下款，欽印。

馮老，擇日專程請教。

另，有簽名的兩本書，有志毅老師當(dāng)面送上，并請指正。

祝馮老身體安康！

晚生 鎖祥上

十、十一

讀罷信，我抬頭跟志毅先生說：“張老師，劉老師籌辦成立姚先生書藝研究會非常好！姚先生的書畫蒼茫大氣、渾厚古雅，是當(dāng)世難得的筆墨，應(yīng)該好好研究和宣揚。這個周六我就去北京向馮先生匯報，請他題寫出來?！?/p>

十月的北京天高氣爽，碧空如洗。通州張家灣芳草園瓜飯樓的院子里丹桂飄香，墨香裊裊。九十歲高齡的馮其庸先生知我來訪，早早下樓在客廳里等候。寒暄過后，我將劉鎖祥老師的信札呈馮先生。馮先生看后，喜不自禁：“好事情！姚先生得太炎先生真?zhèn)?，是?dāng)今唯一的太炎先生的學(xué)術(shù)傳人。他早年在無錫國專讀書時，錢仲聯(lián)曾是他的老師，任班主任。錢先生也是我的老師。上世紀(jì)四十年代，錢先生曾贈我一闕詞《八聲甘州》。前幾年我去蘇州看望錢老，錢老還在這幅詞作上題了長跋?，F(xiàn)在這幅詞作就在東邊的畫室里掛著，一會你可以去看看?！?/p>

“姚先生比我大十歲，他身體還好嗎？”馮先生面色和悅，似有所思。

我趕緊回答：“前兩天我剛看望了姚老，他老人家精神、身體都特別好?！?/p>

“已是百歲老人了，身體還這么健康，當(dāng)世少有！”馮先生感嘆。

“姚老最近還能站著寫大字，而且字寫得很有氣勢、很精神。”我補充道。

“那很了不起！姚先生的學(xué)問好，詩也寫得好，字既是學(xué)者之書，也是書法家之書?！瘪T先生面帶微笑，“你回太原后一定要替我向姚先生問好，說我很想念他，有機會我還要去太原看望他。”

秋日的暖陽從窗外照了進來，感覺特別溫暖。我坐在靠近先生的沙發(fā)上靜靜地望著先生。

“鎖祥先生作為姚先生的弟子，籌辦姚先生書藝研究會非常及時，很好！我要支持他！要讓更多的人知道姚先生，學(xué)習(xí)姚先生，也希望大家好好研究并發(fā)揚光大姚先生的精神！”馮先生語重心長地說，“走，咱們?nèi)ギ嬍遥椰F(xiàn)在就寫，寫好了你拿回去。希望你們盡快啟動研究工作?！?/p>

先生站起來，朝一樓東邊的畫室走去，我默默地跟在先生的身后。

“現(xiàn)在好多人來信，打電話讓我寫字畫畫。我也九十歲了，腿年輕時被汽車軋過，站一會兒就會疼。”先生邊裁紙邊說道。

“站著寫字寫出來的字有精神，可我這腿疼，不能站久了，很難接受這么多的任務(wù)，有時候精神也不大好，就不想動筆寫字，對大家的邀請實在是抱歉?！毕壬杂星敢獾赜终f。

我給先生打下手，掀開硯臺上的玻璃蓋子?！斑@是上午研好的墨，用的是清代的舊墨?！毕壬戳艘幌鲁幣_。然后，用眼神示意我不要跟他說話，在畫案上選了一支稍大點的毛筆。我靜靜地站在先生的畫案旁，用手輕輕摁著宣紙的一角。

先生先用手在筆尖上輕輕一捏，筆鋒散開，然后把筆在硯臺里蘸飽了濃墨，又在白碟子里調(diào)了調(diào)筆鋒，最后在白色宣紙上用最擅長的行書緩緩寫道：

姚奠中先生書藝研究會

馮其庸敬題

“姚先生是我的師輩，給姚先生題字我誠惶誠恐?！毕壬畔旅P謙虛地說道，“讓墨稍干一下，你幫我把它粘在對面的墻板上，我再看看，然后再鈐印。那是磁鐵?！毕壬谝巫由险f。

“我其實不擅長題寫牌匾，寫牌匾的字要寫得雄厚。姚先生是大書法家，讓姚先生見笑了，你回去一定幫我向姚先生解釋我的情況。”先生歉意地跟我說。

看著宣紙上還沒有干透的字跡，我想先生曾多次說：“看就是學(xué)”。我有幸看先生寫字，先生又跟我說了這么多，這不就是學(xué)，這不就是教誨，這不就是直接的言傳身教嗎？

歲月匆匆而過，十幾年過去了，兩位先生已故去多年。現(xiàn)在回想起這些，我還感到特別溫暖，特別感動。前輩的一舉一動，都是后學(xué)的楷模，是無聲的身教。

現(xiàn)在，經(jīng)過街道或?qū)W校門口，時常會看到先生的題字或題寫的牌匾，我總是情不自禁地駐足停留片刻。我覺得先生的字是生命力的體現(xiàn)，有一種蓬勃向上的力量，使我分外親切。

人的一生就是一條蜿蜒的曲線，不可能一直往下走，也不可能一直向上。遇到這些起起伏伏、坎坎坷坷，或者努力持續(xù)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我讀先生的文章、讀先生的詩、讀先生的書法，能給自己心里加一把勁兒，給我一種精神鼓舞。

早上七點多，我開車正行駛在上班的路上，接到了劉鎖祥老師的微信留言：

國喜兄好！

近來忙吧！孩子高考情況定好吧！

二零二五(今年)六月初，由稷山縣支持的《姚公奠中(論書)出版》發(fā)布會在北京榮寶齋舉辦，在此我們的《姚奠中書藝研究會會刊》第四期，將在這個活動中亮相。出刊時間欲提前一個月，在5?底前出刊。

為此，看您方便把馮其庸先生當(dāng)年題寫《姚奠中先生書藝研究會》的情況寫寫。讓大家了解一下咱們的情況。

您看怎樣？

北漂劉鎖祥上

不一會兒，劉老師又發(fā)我一段留言：

國喜兄好！

您費心、費神！

馮先生題寫的墨跡，我記得您拍了一下，若需要的話，原跡還在我這。

我曾給馮先生寫的幾句話的信，我記得您還給我發(fā)過的，您是位有心人，難得的朋友，我的摯友！

再謝！

長者命不敢違，師者命更不敢違。兩位先生厚愛我，謹(jǐn)遵劉老師的囑托，夜深人靜我在書房里把這件事情的經(jīng)過匆匆寫出來，算是對兩位先生的再次懷念。放下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先生沒有走遠，他們的學(xué)問永生，精神永駐，令人永懷！

回憶往事，楊柳依依；今我來思，惠風(fēng)依依。今日春分，暖陽融融，惠風(fēng)輕輕。一半一半，是溫柔，亦是美好。

薛國喜匆匆謹(jǐn)記

2025年3月20日（春分）夜于潤雪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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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丨陳麗玲

主編 | 廖偉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