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展人文是佛山轉型時期的選擇，也是諸多以制造業為核心的二三線城市當下正在經歷的共同路徑。

作者 | 趙銘（上海）

最熱鬧的百姓舞臺直播，國際化的大地藝術節，小資文藝的書店和咖啡文化，更多演唱會、音樂節落地……與以往工業重鎮、武術之鄉、廣府文化拼湊出的厚重的城市印象不同，近兩年，被稱為「廣東經濟第三城」「國內工業第四城」的佛山，正快速地向外傳遞更不一樣的城市氣質。

這并非偶然。佛山正處于一個新的歷史節點。年初，佛山市政府提出，要「再造一個新佛山」，打造文旅城市IP也被提及。

今年1月，帶著對這種變化的好奇，我來到了佛山。一個網約車司機告訴我，自己從前是「中國建陶第一鎮」南莊鎮的一名瓷磚業務員。生意好的時候，陶博會周邊酒店爆滿，就算語言不通，僅靠微信翻譯功能也能和中東的客戶做成生意。但這幾年的展會，「80%是本地業務員，10%是外地客戶，還有10%是不相關的人」，他只能轉做網約車。

除了陶瓷，在「有家就有佛山造」的佛山，家電、家居等許多產業都受到了房地產行業和國際形勢的影響，整座城市面臨著尋找經濟新牽引力的局面。升級制造產業、發展第三產業，成為了佛山轉型時期的選擇。而人文建設，既關乎吸引消費，也關乎高水平人才的長期駐留，以及城市的長期發展。

這是諸多以制造業為核心的二三線城市當下正在經歷的共同路徑。他們曾經通過傳統制造業實現經濟騰飛，如今希望以文化刺激本地消費，并進一步推動產業轉型和文旅新名片的塑造。比如，「工業強市」蘇州正在成為江浙滬地區除上海外最活躍的演出舉辦地；制造業重鎮泉州成立文旅+專項領導小組，變成了文旅新地標。

佛山人常用「散裝佛山」自我調侃。如今的佛山由禪城、順德、南海以及高明和三水五個行政區組成，由于行政區劃多次調整，區域曾相對獨立，使得佛山文旅的非遺資源分散，沒能充分發揮。同時，不同區域文化塑造背后形成了不同的文化推力，比如禪城的本地文藝從業者，順德的企業和南海代表的地方政府。

在我的感受里，這種散裝也體現在佛山轉型時期的文化交織感，傳統的和現代的，藝術的和大眾的，務實的DNA和對文化、精神的新需求不斷流動著。

某種程度來說，文化是生產和生活方式的選擇下，形成的有強慣性的群體共識。盡管宗族文化、上個階段留下的務實思維，讓大多數佛山人目前更習慣于創意產業園為代表的夜間消費，或是前往融合傳統文化和國際化高端消費品牌的嶺南天地。但隨著社會周期從追求物質轉變到追求精神，文化消費需求并非不存在，文化從業者、企業和政府的積極投身，正在為這座城市披上一抹柔和的新色，找到新的頻率。

城市的文化塑造、觀念轉變可能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長遠來看是重要的，如《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里提到，「只有當所有人都是城市的創造者時，城市才有可能為每個人都提供一些東西。」

1種下種子

禪城區是我來到佛山后的第一站。雖然囊括祖廟、嶺南天地等具有鮮明嶺南文化的文旅地標，但禪城區的名氣沒有順德、南海那么響亮。作為最早城市化的中心城區，禪城還保留了千禧年前后的建筑特色，有亞熱帶的潮濕、接近于夢核的朦朧和溫馨。

對于佛山人來說，禪城區的垂虹路可能是當下佛山日常最文藝的打卡地之一。這里呈現出更新潮、更文藝的消費需求，并聚集了一批有文化創作和消費需求的年輕人。

「文藝地標」要開始于2016年先行書店的入駐。那一年，先行書店主理人石頭在搬離位于普瀾路的書店原址后，選中了這個位于垂虹公園正對面的，有著一大面格子窗的房子，這里的內街適合信步閑庭，樹也是自然生長的狀態。坐在書店窗前，點綴著紫荊花的樹影變成了窗子的前景。

先行書店

作為一家主打文學、藝術和設計的書店，從1995年開始，先行就形成了忠實社群，如今的店面，也是由從初中開始在先行讀書的忠實讀者自發協助設計。石頭希望書店能成為佛山和外界進行文化交流的一個窗口，大地藝術節的海報，就放在書店最顯眼的位置。

數字游民興起的這幾年，佛山被很多創作者們視作宜居城市，先行書店背后的垂虹小區前身是佛山老干部家屬院，房間戶型格局大，剛好能發展為工作室。石頭不小心成為了「小區中介」，先后有陳粉丸、木衛二等二十多個藝術家、主理人入駐。

在一些藝術家看來，在垂虹可以找到他們想認識的人。石頭還專門選了兩個空間做藝術家駐留計劃，給年輕藝術家做他們第一個展覽，書店也可以協助做宣傳。

就在與石頭聊天結束的時候，他向我介紹了外出歸來的安空間的主理人Iion。作為佛山本地人，她一度覺得佛山節奏太慢，lion在外闖蕩多年，曾在丹麥建筑事務所工作，后成為獨立策展人。

疫情期間的一次返鄉，讓她意識到，佛山，不再是那個只懂HEA（一種吃喝的生活方式）而沒有文化土壤的工業城市。「如果說2016年，嶺南天地（由文物建筑改造，集文化、商業、旅游、休閑等功能于一體的消費潮流街區）的開業，讓佛山本地人有了高品質的消費選擇和生活方式，這次我看到了佛山文化和藝術『開花』的可能。」

比如先行書店周邊的先鋒藝術空間們，比如和美術館和更多當代藝術的發生地。她看到了回家繼續發展策展和空間顧問事業的機會，于是加入了「基于相似價值觀形成的共同體」垂虹。

安空間

從2016年開始，先行書店成為一個種子，慢慢地讓周邊業態生長起來。

據禪城區人民政府去年3月的統計，以垂虹小區為中心點、周邊 1 公里范圍內，聚集著超 40 家咖啡館、書店、微藝術館、茶飲店，大多是佛山本地年輕人開設。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騎車在同濟路、垂虹路附近穿行，看到街邊悠閑喝咖啡的年輕人，也會產生一種回到了上海梧桐區的錯覺。

看中街道的氛圍，在離書店50米的地方，祖廟文投把一個老建筑改造為主打青年文化和主理人經濟的聚集地「base21」。而在先行書店的窗子上，也能看到禪城乃至佛山最有影響力的青年文化組織同濟再拾的主張——在流動中再拾附近。

同濟再拾的主理人Eason是89年生人，畢業后從事過廣告行業。2020年，他突發奇想，串聯起位于先行書店附近的同濟路的34個文化空間和店鋪，做一場包括展覽、市集等在內的聯合活動，吸引人們重游同濟。在這次活動中，Eason遇到搭檔Ethan，而后他們成立同濟再拾，將青年文化活動與社區營造結合，也被商業體、政府邀請做內容策劃方。

相比政府這幾年從外界引入了的大型演出活動，Eason想給本地創作者更多曝光。Eason自己玩樂隊，除了連續四年舉辦鼓勵灣區音樂人演唱原創歌曲的「三十人三十曲」，去年，同濟再拾開始籌備南荒公園生活節，讓大家重回音樂的本質，接納更多佛山及整個大灣區的音樂人和藝術家。

同濟再拾還用社群的方式，聚集了八個群上千位佛山年輕人。帶著一點理想主義，2023年，Eason盤下了一個城門頭汾江路獨棟建筑并取名「響山」，作為文化藝術從業者、工作室聚集的島嶼。

同濟再拾在響山一樓張貼的老城區探索地圖

在佛山，相比文化消費，大多數人最喜歡的仍然是吃喝——比如最受歡迎的市集永遠關于面包和咖啡一樣。Eason身邊很多喜歡文化藝術的年輕創作者，大多流向了廣州或是其他大城市；再加上禪城只有一所大學，新增年輕人少，也缺乏像北辰青年那樣體量的青年文化品牌。

這兩年，同濟再拾也需要文創、線上活動來維持長期運營。盡管「先天土壤」不足，但Eason堅持做音樂、文化的輸出，比如最近和雙手做工聯合的市集，在響山做的藝術活動，他也嘗試往外走，做大灣區其他地方的內容。

2精神想象

另一個讓我好奇的目的地是單向空間，佛山是其在南方落地的唯一城市。為什么是佛山？為什么是順德區？ALSO、美的和北滘，逐漸進入了我的視野。

與禪城所感受到的民間個體的推動力不同，順德體現出的，是大型公司對于城市從經濟到文化的影響。

1968 年在順德創立，2024 年登陸港交所。從小作坊發展為世界五百強，美的已成為佛山經濟發展的重要引擎，不僅帶動了上下游相關產業、形成產業集群，也帶動傳統制造業升級，提升了佛山的人才競爭力。其「敢為天下先」 的企業文化，也成為順德精神的具象展現。

順德在禪城的南面，也屬于廣佛交界處一小時生活圈，距離廣州南站只有20分鐘車程。作為后被并入「大佛山」的重要一員，順德不僅是美食之都，更是佛山民營經濟騰飛的加速器，是家電產業、裝備制造、家具制造的重鎮。

從禪城開往順德要途徑一片城中村，這些城中村也是佛山重組的見證，在兩區交界處，就是匯聚了全球家電巨頭美的總部、千億級房企碧桂園，從工業重鎮到產業新城再到機器人特色產業集群的「宇宙第一小鎮」北滘。截至2024年8月，北滘擁有超1.7萬名「優粵佛山卡」持卡人才。

在這個工業重鎮，隨著年輕人的涌入，他們對文化需求也不斷迭代、更新，需要通過有精神歸屬的場所，構建對一個企業、一個地區和一座城市的歸屬。

在車駛進北滘時，我能明顯感覺到這里有著不同于禪城老城的都市感和快節奏。更寬闊整潔的馬路，更高覆蓋率的綠化，而在一片綠地中拔地而起的，是美的總部辦公樓以及其員工的住宿樓。

2022年，美的公布了總部二期04、08地塊項目規劃，定位為集總部辦公、文化商業街區和高端居住于一體的城市中央創新商務區。幾個月后，美的舉行了青春+發布會。集團總裁辦總監職帥提到，「青春+」將打造為年輕人歡迎的文化新地標，也希望通過「青春+」項目進一步貼近年輕人、更直接了解年輕人的需求。

ALSO

青春+即后來的ALSO。被六座美的住宿樓環繞，ALSO由天目里策劃運營，占地3.7萬平米。2020年開始，由美的投資，安藤忠雄設計的、華南最大的民營美術館和美術館成為廣佛周邊人的目的地，加之單向生活空間、酒球會和深圳B10強強聯手打造的ALSOlive。以藝術、文化、音樂三大內容板塊為驅動，ALSO給制造業重鎮彌補文藝氣息，在務實的瑣碎中打開對精神的想象。

不同于傳統商業體，天目里擅長塑造場域的格調和品位，傳達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單向空間前執行總裁何晟旻曾經這么解釋南下：「就是選鄰居、選對手、選同行者」。她希望AlSO這個客廳不止面向白領，靠制造業崛起的華南有無數藍領，書店也需要了解他們的生活，建立關聯，并嘗試為他們打造社交場域。

去年，美的北滘最后一塊拼圖08空間啟用，不僅與ALSO、和美術館連片打造為北滘最具魅力的「城市客廳」，還在原有的6000名員工之外帶來8000余名營銷和管理人才。

單向空間所代表的精神想象，已經進入到這些年輕人的日常，比如每周二，單向空間會專門面向美的員工舉辦主題分享「放松會」。單向空間的店員加壹也是佛山人，據她觀察，工作日的晚上，常有美的員工來單向空間二樓自習，一些人已經成為熟面孔。加壹說，大家最喜歡的是心理學類書籍。在圖書交換活動里，有很多書與療愈相關。

在地性也體現在，仁科、陳侗這樣有「南方」屬性作者的書籍更受歡迎。單向空間有一個特色主題叫「在南方」，邀請過作家廖偉棠、建筑師何志森等，成為了嶺南文化的交流場。

佛山與許知遠想象中的「南方」有關，與武俠有關，他曾說，「南方給人的感覺有點潮乎乎，黏糊糊的，又有一種輕微的叛逆的聲音，它跟北方擁有完全不一樣的敘事。」 店面外，一個由綠植點綴的多層階梯式庭院，也是南方景觀的寫照。

從單向空間二樓出來走幾步，就能看到ALSOLIVE。當天沒有演出，但這里儼然已經成為附近年輕人進入音樂世界的快速通道。去年舉辦的「活水」系列音樂演出，也吸引了周邊城市年輕人跨城消費。

主打「共創」的ALSO還邀請了不少主理人品牌、知名品牌的華南首店，提供更多生活方式。下班后，一部分人走向了舞房，一部分人走向了ALSOLIVE樓上的健身房。

在小紅書，新入職美的年輕人普遍對ALSO的文化基礎設施感到驚喜，一個網友在入職一個月后說，「真的很喜歡ALSO」，另一個網友向他發出了邀請，「三克映畫下周有狼人殺，一起來嗎？」

不過即便如此，「佛山可選的文化消費還是太少了」，加壹說。在單向之外，提到買書，大家想到的也只有先行書店；由于北滘并非順德中心商圈，除非周邊住戶，很多人還是會選擇坐廣佛線到廣州看獨立音樂的演出。

3城鄉之間

每年都位列全國百強區縣前列的南海區，在幾年前就提出要「打造人文經濟引領區」。一定程度上，南海的積極探索，能體現佛山政府在發展文旅上的思路。

除了持續推進嶺南傳統文化特色IP，南海積極地與各大內容廠牌、機構進行合作，通過對內激活消費，對外吸引游客，來塑造新的城市名片。

對內的文化建設上，開心麻花、十三月文化等知名的文化廠牌都和南海政府建立了合作；對外，南海一方面長線運營傳統節日文化，一方面引進大地藝術節這樣的知名節展IP上，傳達佛山更多人文資源。

南海區下設六個鎮和一個街道。其中桂城街道高度城市化，是廣佛線上距離廣州最近的商圈。近年來，越來越多制造業、科技企業在桂城等中心城區建設新的總部，這里被稱為佛山CBD。在下班時分，我來到高新區附近，大量年輕人正騎著電動車，開往附近的城中村方向。

距離CBD只有一站距離，千燈湖已經成為南海著重發展的演藝街區，除了千燈湖音樂秀場，開心麻花、新樂府等空間都在此落地。

在開心麻花佛山店長孫毅看來，佛山作為粵港澳大灣區核心城市之一，經濟活躍，人均可支配收入較高。同時，年輕人口比例大，市場競爭相對緩和。這種增長空間，也讓開心麻花這種更具有大眾戲劇品牌找到了發展土壤。佛山在廣東省內持續領先的電影票房成績可以作為對其判斷的一種驗證，2025春節檔，僅次于廣州和深圳，佛山總票房再次領跑廣東地級市。

與哈爾濱、甘肅天水、淄博等單純吸引外地游客的思路不同，佛山和寧波、蘇州等類似，通過引進內容對內激活文化消費，彌補文化供給與經濟實力的不匹配。

除了引進已被其他市場驗證過的成熟作品，開心麻花還推出原創音樂劇《詠春》等。「融合了嶺南文化元素與年輕化表達的劇目往往可以引發佛山年輕人的共鳴。」在佛山，開心麻花上座率和票房均在75%以上。

去年8月，南海區發布了「打造灣區演藝新高地行動計劃」，希望用2年推動年均觀演人次破千萬。南海的演藝經濟也輻射到了佛山周邊的其他灣區城市。兩屆草莓音樂節吸引超10萬人次，鳳凰傳奇等頭部歌手也選擇在南海開演唱會。近兩年，廣東千古情的演出逐漸成為粵港澳大灣區群眾「必看的演出」。

另一方面，南海也通過以文旅代表的人文經濟，對外吸引更廣泛的游客。

傳統文化仍然是建立佛山對外建立城市辨識度的錨點，比如依托龍舟+龍獅推進南海龍舟超級聯賽品牌運營，把端午節假期熱度轉化為長線資源。

第二屆大地藝術節海報

而大地藝術節則建立在獨特的嶺南水鄉文化之上，推動鄉村文旅振興并協調城鄉區域發展。2021年，大地藝術節的團隊走訪了7個鎮街，最終選擇了有經濟實力，也有文化底蘊和旅游資源的西樵鎮，第二屆，又增加了九江鎮。

盡管如此，大地藝術節能走進佛山這片務實的土地，依然讓包括Iion在內的很多佛山人都感到意外。石頭說，大多數本地企業還沒能跟得上步伐，「（和大地藝術節合作）實際上這是對外宣傳品牌的不錯契機」。

作為一個外來者，在大地藝術節行走的兩天，我直觀地感受到了嶺南水鄉的魅力。作為藝術的容器，此時鄉村不再是城市發展的背景板，而是一種生活可能性的再次發現。

大地藝術節中國團隊策劃研究與傳播負責人何海洋提到，在地性是重要的，他們要求創作者必須深入到這片土地，尊重當地人；志愿者崗位也讓更多村民能加入進來。

在璜磯村，佛山人佘海晴把鄉間的亭子做成了等雨亭，在她眼中雨是家鄉的味道。在陽光的照射下，懸掛在亭子四周的珠簾會變成發光的雨滴，反射在馬賽克的瓷磚上。

等雨亭

等雨亭的志愿者阿姨五十多歲，從前是家庭婦女，藝術節成為她看向外面的一個窗口，「認識了來自天南地北的陌生人。」在這里，她既是鄉村的「主人」，也是鏈接游客和藝術家的紐帶。她和佘海晴成為了微信好友，不時告訴她游客的反饋。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太平墟，這里曾是珠江口重要的商品集散地、對外貿易港口，如今卻已經空心化。大地藝術節希望用藝術改造、商品快閃等活動，活化這個曾經繁華的街道。

退休的志愿者麗萍阿姨從小在太平墟長大，她還記得小時候這條街經常「人頭接人頭」，每周她都會跑到菜場旁邊的小賣部，給父親買一瓶酒。如今繁華的菜場已經空空蕩蕩，夕陽西下，一個中年人在這片空地上反復徘徊，仿佛在懷念昔日的光景。

太平墟的菜市場

用藝術活化鄉村這一點上，羅行墟是另一個我多次聽到的名字。這是大地藝術節給南海帶來的意外收獲。

藝術家向陽在參加第一屆大地藝術節之后，選擇把工作室搬到了這個因竹編手工業而盛的水邊墟市。以此為起點，在政府的推動下，這里持續產生了藝術展覽、裝置、工作坊等等活動，吸引彭宇、夏詩源、徐嵐等一批藝術家常駐。隨著羅行藝術墟常態化開放運營的開展，也吸引了更多外來游客的參與。

從某種角度來說，羅行墟也為佛山的石灣鎮提供了一些參考，同樣是陶瓷名鎮，但石灣遠沒有形成像景德鎮那樣的生態，甚至很多本地人選擇離開佛山，將石灣作為自己的「后廠」而把景德鎮作為「前店」。

人，是文化牽引力的來源，「想讓一個地方持續有文化藝術的力量，必須要有這么一群人。」何海洋說。

不過在石灣公園，我也看到了一種新的可能。一個還未揭幕的建筑上打出了「建造全球插畫藝術中心（佛山）」的標語，稱要依托深圳8萬插畫師資源，打造插畫和泛家居行業的融合發展。而隨著廣州美術學院佛山校區今年投入使用，陶瓷藝術、工業設計等專業的增設，也許那時，一種新的文化生態將會在這里孕育。

4.線上力量

在舊與新之間，屬于佛山的城市文化還在流動中。

如果說民間個體、頭部企業、政府，正從長遠出發，在線下推動佛山形成新的文化氣質，呈現著佛山未來的可能性。與此同時，在流量更廣闊的互聯網，小紅書的種草機制、抖音直播間的才藝表演，可能比他們更早一步建立了外界對于當下佛山的認知。

比如，相比國際化程度更高、人文屬性更強的大地藝術節，小紅書筆記、視頻號打卡機制，讓垂虹更先作為網紅打卡地而走紅。比石頭強推的藝術家駐留計劃更顯著的標簽是「拍照好看」，慕名而來的人們更喜歡買紀念品而非書籍，這讓先行書店的文創收入比例越來越高。

短視頻和直播里，距離垂虹幾條街道的佛山創意產業園，呈現了佛山更喧鬧、更流量的大眾市井娛樂生活，園區內，我還看到了「找對象，來創產」的標語。

創產的前身，是上世紀七十年代重工業快速發展時期建成的大型工廠，2007年被改造為創意產業園，并在2021年升級為了夜市——25H玩樂公園，蛻變成「中國游客最喜歡十大夜市之一」。

創產旁邊的主播孵化基地

短視頻和直播的痕跡，出現在創產南門不遠處標著「主播孵化基地」的大樓，也出現在園區路上那些正在直播唱歌的年輕人身上，以及泡泡廣場正在上演的類似百姓大舞臺的直播演出中。大燈的照射下，實時同步的直播間大屏里，主持人吆喝著一個個扮老的年輕人佝僂著背上場。幾圈人擠在舞臺外圍觀，但很多人「并不知道這是什么演出」。

后來我才知道，從去年開始，直播是創產日常運營的活動。除了這類搞笑表演，泡泡廣場還舉辦過全民K歌賽、相親大舞臺等系列演出。全民K歌賽中，還出現了在木森大舞臺獲得獎金的小C，作為一個廣西人，小C卻成了創產抖音賬號評論區被呼喚最多的選手。

夢想山妹、魚閃閃BLING等有百萬粉絲的抖音才藝主播，都曾來到創產進行個人秀，直播間往往會有上萬播放量，「佛山創產夜市」的標識也借助這些大眾內容向外擴散。

泡泡廣場的直播進行中

作為本地大眾文化消費內容的聚合地，泡泡廣場和另一個廣場功夫廣場日常還有脫口秀、音樂live、舞獅、功夫等傳統文化表演。

在泡泡廣場全國首個戶外落地式裸眼3D舞臺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是一個占地134平米、兩層結構的藝術展覽空間，紅色幔布籠罩下，正在展出藝術家趙綺莉的作品——雖然舞臺和展覽空間放在一起，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除了娛樂，和主打品質生活方式的嶺南天地不同，創產可能也是禪城區夜間消費最為集中的一片區域。不僅引進了名創、星巴克、綠光派對、海底撈等知名品牌，周邊的一家餐飲老板告訴我，這里聚集了不少酒吧和夜店，跨年夜人多到水泄不通。此外，「市集」也是貫穿創產街區的形態，從手機貼膜、美甲美睫，到玄學測試、香水和美食。

創產讓我意識到，盡管從外界看來，佛山正在努力推動一種新的文化氣息，但書店、livehouse和藝術節對大眾來說缺少「與我有關」的細節，創產更能代表當下佛山人最大眾的娛樂方式。就像我幾次與網約車司機的聊天過程中，他們大都對大地藝術節沒有太多概念，有些人甚至會表示「花錢做這個干什么」？

何海洋說，在一些交流中，有時當地人會流露出「只有賺不到錢的人才做文旅」的想法。「但大地藝術節不是狹義的文旅項目，關乎的是長期的本地文化建構。」當人文建設被視為「務實」之外的那個「務虛」時，意味著這中間還存在一種觀念落差。

但另一方面，「大地藝術節能讓村民接受，離不開廣東人對于新鮮事物的開放和接納」，何海洋表示，「這是珠三角成功的底層」。一種可能就此產生，一旦群體扭轉觀念，意識到文化發展對于城市經濟的重要性，務實精神很有可能成為加速佛山人文發展的新引擎。

石頭也聽到過不少本地人質疑大地藝術節的有用性，「不能因為這個動搖，」他說，文化塑造需要時間，大地藝術節這樣的項目是一個積累的過程，就像先行書店成為佛山有機組織的一部分，也花了30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