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到了1977年的早春,似乎就在轉眼間,我來到陜北馬家溝插隊落戶已經整整八年了,因為我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遲遲沒能招工進城,昔日熱熱鬧鬧的知青點還剩下我一個人,一排五孔土窯里就我一個人,那種孤獨、寂寞和失落也就可想而知了。好在我們喂養的“大黃”(大黃狗)不離不棄,天天陪伴在我身邊,讓我孤獨寂寞的心情好了很多。
圖片來源網絡
記得那天是2月11日,再有五六天就該過春節了,看看堆在院子里的燒柴不多了,我想去山后的塬上打兩趟燒柴,免得正月里沒柴燒。盡管老隊長馬大伯對我說過多次,場院里的那垛秫秸讓我當燒柴,可鄉親們誰都沒燒過隊里的一根秫秸,我也不好意思去隊里的場院挑柴。
那天吃過早飯,我拿起板镢(短把的镢頭),把兩根繩子挽在扁擔上,扛起扁擔,懷里揣上一個高粱面團子,就和大黃一起出山了。每次去打柴,大黃都會和我一起去,從不嫌路途遙遠,它還給我捉過一只野兔。
能打柴的地方距離我們居住的村子少說也有十里路遠,要翻兩架山梁,道路崎嶇難行。因為陜北干旱少雨,丘陵和山坡上植被稀疏,荊條和酸棗樹也不多,近處能燒火的草根都被鄉親們挖光了,要想打柴,只能到更遠的地方去。
之前我經常跟馬大伯去打柴,我知道哪里燒柴多。步行一個多小時,我和大黃總算爬上了陡峭的山崖,找到了一片酸棗樹叢,旁邊還有沒過膝蓋的茅草和荊條。我和大黃坐在地上歇息了一下,就開始打柴。
大約兩個鐘頭,我把砍下的荊條、酸棗樹枝和茅草都收集到一起,用繩子捆了兩大捆,然后從懷里掏出高粱面團子,掰一小半給大黃,我自己吃了一大半。看看日頭偏西了,我用扁擔挑起兩捆燒柴,艱難地往陡坡下走。
兩捆燒柴足有一百多斤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來到塬下平緩的路段,沿著泄洪溝的溝崖往前走二里路,才能走上回家的那條崎嶇山路。溝崖上根本就沒有路,要繞來繞去小心翼翼,不小心就會跌下溝崖。
到了泄洪溝的拐彎處,走下那段陡坡,前面就是小路了。就在這時,我感覺腳下懸空,眼前一片漆黑,頓時就失去了知覺。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蜷縮在一個黑暗狹小的空間里,渾身酸痛。過了一會子,我聽到了大黃凄哀的嗚嗚聲,我也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原來,我掉進了一個被山洪沖刷而形成的哨洞里。
穩定了一下情緒,我試著活動了一下四肢,除了疼痛,感覺并無大礙,但要想從四、五米深的哨洞里攀爬出來,可就不那么容易了,我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我呼喚大黃,大黃發出無助的悲哀聲,它也沒有能力幫到我。
過了一會子,我還是無法從哨洞里攀爬出來,就試探著跟哨洞外面的大黃交流:“大黃,你快回村子叫人來救我,快跑回去,叫老隊長馬大伯,大黃,快回去呀……”我知道大黃聽不懂我說的話,可我還是不死心,唯一的希望就全都寄托在大黃身上了。
大黃在上面發出“嗚嗚”的叫聲,像是在回應我,可過了五六分鐘,大黃還在上面嗚嗚地叫喚,它并沒有離開。大黃沒聽懂我的意思,它還守護在哨洞上面。我徹底絕望了,沒有人來施救,我只能在哨洞里等死了……
圖片來源網絡
又過了一會子,我再次呼喚大黃,上面卻沒有任何回應了,大黃不知去了何處。我心里越來越怕,明知呼救沒有任何作用,我在洞里還是不停地大聲呼救:“救命啊!快來人啊!救命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一分鐘的時間就像一年那樣漫長,我感覺到了洞口的光亮越來越昏暗,日頭應該快要落山了,我心里越來越緊張,越來越害怕,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從這里出去。這個時候,我也開始后悔,后悔自己太粗心沒看到腳下的哨洞,后悔不該一個人來打柴,后悔來打柴時沒告訴老隊長,也沒告訴任何人,但凡有人知道我來打柴,黑天后我還不回知青點,肯定會有人來尋我,就算不知道我會掉進哨洞里,只要能看到我的那擔燒柴,肯定能找到我呀。
就在我坐在黑暗的哨洞里胡思亂想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了大黃的聲音,它沖著洞口發出嗚嗚的聲音,然后就是急促地狂吠聲。我應了一聲,大黃又是一陣狂吠。
不一會功夫,我聽到了二力哥(馬隊長的二兒子)的聲音:“曉明,譚曉明,你木事(沒事)嘛……”那一刻,我心里別提有多激動了,哽咽著叫了一聲二力哥,再也說不出話來。
很快,馬大伯和小隊會計王成喜也趕來了,馬大伯確定了我的身體沒啥大礙,一邊安慰我一邊遞下一根麻繩,告訴我系在腋下,要系牢。等我系好的麻繩,我雙手向上伸開,抓住繩子,洞口上面的二力哥和王會計合力把我從哨洞里拉了上來。
此時,日頭已經落山了,四周一片昏暗,我感覺渾身發冷,左腳踝疼痛難忍,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嗚嗚哭了起來。在陜北插隊落戶生活了八年,我那是第一次哭泣流淚。
馬大伯看我行走困難,他就讓二力哥背著我,王會計挑著我打的柴,大黃在前面引路,緩慢地往坡下走去。
走下那段陡坡,我讓二力哥把我放下,二力哥和馬大伯攙著我,慢慢往村子走去。
快到村口時,又有幾位鄉親陸續迎來了,還有一人提著馬燈。回到知青點,馬大媽已經幫我燒熱了土炕,做好了晚飯,她看我走路一瘸一拐的,心疼得要命,一個勁抹眼淚。
當時我也沒感覺到啥,就是腳脖子疼,不敢走路,到了第二天早晨,我才發現左腳踝處又紅又腫,胳膊肘還有擦傷,額頭上也有一道劃傷的痕跡。我剛穿好衣服,馬大媽就來到知青點,她不放心,過來看看我。
馬大媽看我的腳踝腫得厲害,就叫來了會正骨的劉大伯,劉大伯給我捋了捋腳踝,貼了一貼祖傳的黑膏藥,他說讓我在家歇兩天就沒事了。
經歷了那場劫難,我發自內心地感激淳樸善良的鄉親們,感激馬大伯,也感激和我朝夕相處的大黃。
恢復高考后,我考上了北京林學院,成了全公社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北京知青。離我們馬家溝不遠的張家河大隊也有一名叫丁愛迪的北京知青考上了上海機械學院,他是關莊公社的,和我不在同一個公社插隊落戶。
離開馬家溝的前兩天,我把自己用不著的生活用品和剩下的口糧都分給了鄉親們,兩只母雞和那頭四五十斤重的小花豬送給了馬大伯家,唯一讓我舍不得的是大黃,馬大伯家有一只大黑狗,他不想收養大黃。大黃好像也覺察到我要離開馬家溝了,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馬大媽給我送來幾個白面饃饃,我給了大黃兩個,大黃坐在那兩個白饃前嗚嗚直叫喚,竟然一口都不吃。
最終,王會計家決定收養大黃,可我把大黃送到他家,王會計卻拴不住它,手指粗的麻繩它都能扯斷。
離開馬家溝那天,我把大黃關在了土窯里,大黃在窯里發出令人心碎的哀嚎聲,像是在哭。
帶著不舍和留戀,我于1978年春天離開了我插隊落戶生活了整整九年的第二故鄉,回到了北京,踏進了高校的大門。
不久,我就收到了王會計的來信,他說我走后大黃不吃也不喝,七八天后就死在了我們知青點的院子里。得到這個消息,我們心里難受了好久好久。
圖片來源網絡
時間過去了幾十年,我一時一刻也沒忘記過在陜北插隊落戶的那段生活經歷,鄉親們對我的關愛和幫助,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去年秋天重返第二故鄉看望鄉親們,年過八旬的二力哥又提起了我當年掉進哨洞的往事,時間過去了這么久,每當想起掉進哨洞的情景,我還心有余悸,當時要不是大黃,要不是馬大伯他們及時趕來救我,我的生命有可能會永遠定格在二十四歲。
知青歲月已漸行漸遠,可那段時光將會深深地鐫刻在我的記憶里,直到永遠。
作者:草根作家(講述人:譚曉明老師)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