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疫情時代的電競選手，活該感冒發燒打比賽

前陣子的CS2賽事EPL S21，V社世界排行榜上第118名的天祿戰隊闖入16強，創造了CN CS戰隊近六年以來在世界大賽中的最佳戰績。

在入圍賽，他們先后擊敗了3DMAX（#14）、Eternal Fire（#7）和Fly Quest（#28），三勝兩負成功晉級。

在瑞士輪，他們跟2024年的兩大Major冠軍、世界第一的Spirit和世界第九的NAVI戰得有來有回，差點把Top1明星選手Donk打懵逼，還從NAVI手上拿下了一局，完成了許多人認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Jee對位Donk一度打出了正交換比

雖說天祿最后仍以三敗成績出局，但老將加新人組合的爆種發揮，加上部分地圖精妙的戰術配置，讓天祿打出了不少高光表現，為CN CS注入了一針強心劑。

慶賀之余，社區里也有惋惜之聲：假如天祿隊里沒人生病，是不是還能走得更遠一些？

面對GL的最后一戰，天祿兩次拖到加時，卻始終拿不下局面，很多國內觀眾都認為，經過了前面兩關的磨練，他們本可以表現得更好。但與此同時，隊內的Jee、Attacker、JamYoung共三名選手患上疑似流感，連著低燒三天，乃至有人感覺“眼珠子要爆出來了”。

流感也好新冠也罷，這類傳染病對于各類電競線下賽事都像是“房間里的大象”。從FPS到MOBA賽事，發燒打比賽逐漸變成了某種常態，也顯得電競選手就像是個活該忍受發燒之苦的職業。

比賽一開干，病毒就泛濫

體育賽事會促進流行性疾病的傳播，這是常識。前些年猖狂的新冠符合這個條件，每年頻發的流感亦是如此。

根據2024年美國南卡羅來納大學的一項研究，體育賽事的舉辦和當地流感死亡率的上升之間存在正相關。和沒有職業運動隊的美國城市相比，擁有職業運動隊的城市流感死亡率往往更高。而在新冠疫情期間，體育賽事停擺，觀眾人數下降，流感死亡率也跟著下降了。

電子競技的線下賽和傳統體育賽事類似，同理可得，電競線下賽事也會導致流行性疾病的傳播率上升，甚至比傳統體育賽事更高。傳統體育賽事有很多項目放在室外體育場舉辦，而電競賽事幾乎總是在密閉場館中進行，空氣不易流通，病原體也更易滋生。

觀眾跑不了，在同一場館呼吸的選手也別想跑——他們都是易感人群。滿世界奔波舟車勞頓，加上大賽當頭帶來的精神壓力，難免導致免疫力下降。

像RTS或格斗項目都是個人出戰，暫且不論；在必須組隊出戰的團隊賽事，同一戰隊的成員總是共同行動和同居，少不了密切接觸。一旦病原體趁機而入，整支隊伍一起發病的情況時有發生，跨隊傳染也很常見。

2022年英雄聯盟S12期間，RNG連教練組和經理都陽了

疫情時期情況特殊，尚可推遲、取消比賽，或將線下賽事轉移到線上舉行。盡管這些方法都非長久之計，不辦比賽或辦線上賽都會賠本，唯有線下比賽更具商業變現能力。而且線上比賽的舉辦難度也大于線下比賽，因為選手設備和網絡延遲不一，作弊風險也會上升。

2022年，一些主辦方按捺不住重啟線下賽，當即被還在肆虐的疫情澆了一頭冷水。

像拳頭游戲做了很多努力，會針對選手的整體健康狀況調整賽程，為核酸陽性、但仍有繼續比賽意愿的選手，開設“遠程比賽區域”隔離單間，配置獨立比賽設備。

摘自英雄聯盟2022全球總決賽規則

但那年的英雄聯盟世界總決賽是在疫情尤為猖獗的美國舉行，病毒傳播的速度超乎想像，也令比賽現場的檢疫和防控措施形同虛設。大批選手頂著新冠帶來的身體不適，以及單間的設備劣勢，打完了比賽。

EDG的Jiejie一度痛苦到需要吸氧

Scout遲遲未能轉陰，被DRX讓二追三的那場比賽也是在隔離單間打的

《Apex英雄》背后的EA更絕情，無意間壞心辦了好事。

2022年7月，同樣是在美國舉辦的首屆ALGS冠軍賽，嚴格禁止比賽期間測出核酸陽性的選手參加后續比賽，亦不設立任何遠程比賽區域。如有隊伍湊不齊三人完整陣容，就只能讓提前注冊的替補隊員上場。

比賽期間，只有18名選手確診，受規定影響無法參賽。加上美簽卡住了不少選手，很多人躲過了這一劫。盡管有些尷尬的是，一些隊伍只能以兩人陣容參賽，有隊伍甚至要教練親自上陣，最終僅是淪為其他隊伍的背景版。

“我們對湊不齊完整隊伍的參賽者深表同情”

后疫情時代，繁瑣的疾病防控措施不復存在，病原體入侵防不勝防。例如2024年初的APEX亞洲尖峰嘉年華，在日本的幕張展覽館舉辦，現場沒有任何消毒措施，通風條件也很差，害得很多觀眾染上了乙流，發燒咳嗽，瘋狂流鼻血；一些選手也中了招。

倘若運氣是實力的一部分，那現如今的電競選手每逢比賽都染病，運氣也太差了。

“哎呀，病毒得了MVP！”

染病會影響電競選手的精神狀態和集中力，進而影響比賽成績，乃至留下恐怖的后遺癥。

在《無畏契約》領域，Fnatic是唯一一支連續取得世界大賽冠軍的隊伍，但他們在2024年的賽程中一蹶不振。曾給隊伍帶來過榮光的21歲小將Leo，近乎被新冠后遺癥毀掉了職業生涯，無法集中注意力或久坐超過一小時，自2024年下半年以來修養至今。

可是即便有這樣的先例或特例，后疫情時代的比賽主辦方，乃至絕大多數俱樂部或選手，也不可能按疫情時期的標準行事。承辦線下賽事，就一定會有流行性疾病傳播的風險，攔不住的。隨著新型特效藥的普及，新冠和流感似乎也沒以前那么可怕。電競選手大多正值青壯年，身體比較抗造，及時就醫明確病因，吃藥忍一忍也就忍過去了。

也就是在疾病癥狀顯現、發燒咳嗽流鼻涕的那段時間最痛苦，最影響選手發揮。但這個影響到底有多大，目前并沒有成體系的研究給出結論。畢竟哪怕從專業的醫學角度考慮，同種疾病、同種毒株，放到不同病例身上都會產生不同的癥狀。

像前面提到的、打CS的“綠龍”Spirit，就是一支常受傳染病影響的“黛玉”隊伍，貢獻了非常有趣的研究案例。我們之前也報道過這支隊伍在2024年上海Major的奪冠歷程，簡單來說，他們十分依賴天才步槍手Donk的個人發揮，隊伍的戰術都要圍繞Donk轉。

Spirit是上海Major淘汰賽8強中唯一一支沒有被官方訪談“閻王點卯”的隊伍，因為淘汰賽前夕剛好趕上Donk和指揮Chopper發燒。但這嚴格來說算錯峰生病，不妨礙他們在靠后的重要比賽中拿出全盛狀態。

即便生著病，Donk也在八進四的比賽上轟出了高達1.63的Rating，哪里像個病號。

而在剛剛過去的ESL，高燒擊倒了Chopper和另一名隊友Magixx。這倆倒霉蛋在擊敗天祿后就連著病了好幾天，“高燒39度，只能臥床休息”，發現一直無法好轉才想到去醫院，也缺席了期間的訓練賽。

進入淘汰賽的綠龍，表現開始令人大跌眼鏡，打天祿的手下敗將Eternal Fire都變得吃力，次日更是直接敗給老牌強隊Mouz，止步四強。Donk這兩局比賽仍然在C，可隊友的槍法和道具配合早就跟不上了。

臉燒得通紅的Magixx

因失敗而失落的Donk

讓部分粉絲感到不滿的是，Chopper恢復得特別快，綠龍剛被淘汰兩天后，他就跟著教練去巴黎旅游放松身心了，哪里像個病號。

同樣發燒咳嗽渾身無力，有人精神渙散，有人卻生龍活虎。

在傳統體育范疇內，“籃球之神”邁克爾·喬丹在1997年的“流感之戰”（Flu Game）至今為人津津樂道。雖然“流感”只是誤傳，喬丹是吃錯了外賣導致食物中毒。但他確實是頂著渾身乏力、上吐下瀉等癥狀，怒砍38分贏得比賽，最后由隊友攙扶著離場。

憑借自身堅定意志克服疾病Debuff戰勝對手，電子競技也有的是屬于自己的“喬丹”。

好比2024無畏契約仁川冠軍賽上，EDG的CHICHOO、Nobody、Simon三位選手“陽了”：喉嚨生疼，吞唾沫像咽刀片，總決賽前夜發高燒，簡單吃了布洛芬就匆忙上場，有解說回憶，跟他們握手“手心都是燙的”。

他們本以為結局已定，卻在決賽中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頑強毅力，人人都拿出了精彩表現，最終奪得了CN瓦的首個世界冠軍。

比賽結束后的CHICHOO還在低燒咳嗽

然而籃球界也就一個喬丹，電競行業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在病魔帶來的無妄之災下書寫傳奇。對流行性疾病不經意的輕視，往往會造成幸存者偏差。

像EDG和Spirit，都是比較注重公關、愛拍Vlog宣傳自身形象的俱樂部，有將隊員健康狀況廣而告之的自信。另一些俱樂部和選手的情況不同，他們不想讓粉絲提前失望，或者怕他們責備自己找借口“病遁”，抑或只是“社恐”缺少社區互動，不敢到處宣揚自己生了病。

除非他們被逼急了。

還是去年上海Major，NAVI戰隊的W0nderful在小組賽的表現不如人意，遭到大量粉絲批評，又急又氣又憋屈，不得不回懟：“別他X的罵我了，我病了六天了，我在盡力了，你們冷靜點吧。”直到他的女友也出面證實，他高燒38.5度，“像機器人一樣”堅持打完了小組賽，這才讓粉絲們冷靜下來。

流行性疾病對電競選手的負面影響，無法具體量化。因此，但凡賽場上的病號沒能像喬丹那樣華麗地贏下比賽，無論發聲還是保持沉默，都要或多或少承受一些輿論壓力。誰叫殘酷的賽場只有成王敗寇，也少不了唯結果論的觀眾呢。

從來如此，便對么？

還是回到2022年，時任Fnatic英雄聯盟分部主教練YamatoCannon，在接受采訪時提及戰隊的健康問題。他將戰隊成員比喻成“士兵”，發表了如下觀點：

“這只是電子競技，尤其是《英雄聯盟》項目的一大問題。……假如你被車撞了，你就要用一條腿走上臺，或者用些別的方式。假如一名隊員生病了，你就得想辦法跟生病的隊員一起比賽。這可不像傳統體育：‘哦，一名隊員受傷了？生病了？讓我們把他換下場，再想辦法解決問題。’不，電子競技不是這樣設計的。”

傳統體育常見的傷病替補體系，放到電競賽事的團隊項目里，難免有些水土不服。

其實無論哪一種項目，各大俱樂部都有考慮替補問題。但選手薪資和比賽規則限制，往往不允許俱樂部注冊太多替補名額；緊湊的賽程設計，又不允許俱樂部每次都帶替補玩，充分訓練第二套陣容。

隊伍的戰術、配合、節奏，往往基于首發陣容制訂，倘若真有需要替補的場合，那就需要重新磨合，整體表現可能還不如讓病號強行上場，很多隊伍不敢去賭。

2022年EDG瓦隊準備了兩名替補
時任替補的Smoggy首次得到了打世界賽的機會

為了不辜負觀眾、教練、投資方的期望，為了拿到工資、獎金與榮光，縱使發著高燒，只要還有打完比賽的精氣神，選手們也活該挺著、忍著、受著。

然而都后疫情時代了，他們本不該承受痛苦，他們的痛苦也是可以從多方面減輕或者避免的：

俱樂部和選手可以提升個人防護意識，制訂隊員病倒時的預案，避免如高燒幾天不退才想起就醫的迷惑操作；賽事主辦方也應負起責任，不求搭個隔離單間，起碼該保證密閉場館基礎的通風或消毒。

每位帶病出戰的選手都像喬丹一樣值得尊重。但全盛狀態下的選手所呈現的比賽，才是觀眾們最愿意看到的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