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劉知趣,作者:劉知趣,題圖來自:《德雷爾一家》
一百多年前,卡夫卡創作的小說《變形記》,總被誤讀為是一個超現實的黑色寓言。
小說中的主人公格里高爾,生活在一個典型的中產階級家庭,是一名普通、忙碌的旅行推銷員。在變成甲蟲之前,他的生活幾乎被工作全部填滿,日復一日地重復著相同的動作,如同一個被寫好的程序,機械且毫無波瀾。
沒有時間去思考自己內心的需求,更沒有精力去感受生活的溫度,他的存在,似乎只是為了滿足社會對他的期待——成為一個合格的“零件”,一個能夠穩定輸出價值的“工具人”。
然而當格里高爾突然變成了一只甲蟲,失去了作為“人”的勞動價值后,家人和社會對他的態度,瞬間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曾經的關心和依賴,變成了冷漠與厭煩,他在家里就像是一個亟待被處理掉的“問題”。
這個荒誕不經的故事,如今跨越一個多世紀,讀起來也仍覺得像一面鏡子,照出現代社會關系的脆弱與功利,以及人和人之間的冷漠與疏離。
格里高爾變成甲蟲后依然用口器咬住懸在墻上的銷售報表,就像當代年輕人掙扎在情緒崩潰的邊緣仍“平靜地”回復著“好的收到”;而家人將腐爛的蘋果砸向格里高爾的甲殼時所散發出的那種嫌棄,又有點像35歲求職者在招聘軟件上投簡歷后的“已讀不回”。
似乎每個人都在被社會的規則和節奏裹挾著前行,不斷地追求更高的效率、更多的產出,害怕被拋棄、被代替,因為在這個以物質和效率為衡量標準的社會里,人一旦失去了價值,就會被輕易地丟棄在角落。
也正是因為經受著這種巨大的壓力,“逃離城市”一直是個備受關注的話題,人們從未停止過對另一種生活方式的向往。
這讓我想起了一群逃離城市選擇“離島”生活的日本年輕人,他們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抗著現代社會中人性的異化,試圖在離島上重新找回屬于自己的“人性”與“自由”。
離島生活的充實
所謂離島,就是指那些遠離本土、與世隔絕的島嶼。第一次聽說這個詞,是在庫索寫的一本記錄“離島人群”真實生活的同名書籍里。
日本不止有人們所熟知的東京、大阪、京都、北海道……還有400多個有人居住的離島,而每200個日本人中,就有一人生活在那里。
離島是城市生活的正反面,當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們想要逃跑的時候,他們總是去離島喘一口氣。
在《離島》這本書里,日本“小鎮青年”川本的故事讓人記憶猶新。他自小生活在隱岐群島中的小鎮海士町,小時候看著爺爺放牛,對大城市充滿了渴望。
后來,他努力讀書、升學、考試,一路拼搏,考上了東京的一所大學,畢業后被當地一家企業留用,成為員工系統里的一個名字。然而沒過幾年,他就開始厭倦每天整理一堆毫無意義的文件,在東京這座大城市里,他也愈發感覺到渺小和迷茫:
如果說,日復一日地學習是為了來到這里的話。那么如今,在這里日復一日地做著無意義的工作,又是為了什么呢?
于是,川本選擇回到家鄉的離島,繼承了父親養殖場里的30頭牛,他認為這是一份任何事情都可以自己判斷是否有意義的工作。
不過川本真正想做的是開一家屬于自己的咖啡館,雖然在島上賣咖啡很難賺到錢,但他并沒有放棄,還把咖啡館的招牌叫作“のらり”,有著 “漫無目的、順其自然” 的意思。
在四年的時間里,川本一邊養牛攢錢,一邊著手改建曾祖母廢棄的牛舍。他自嘲養牛是工作,咖啡館是愛好。
由于島上沒有甜品店,川本還自己研究怎么做泡芙,然后把泡芙寫進咖啡館的菜單里。每天早上6點起床后先去喂牛,8點半來到咖啡館,下午4點半閉店后再回到牛圈,生活忙碌、辛苦,卻又充滿了自主的快樂。
在城市中,人常常被各種社會規則與職業要求所束縛,成為龐大社會機器中的一顆螺絲釘。而在離島上,年輕人可以擺脫這種束縛,重新定義自己的生活。
在庫索的觀察里:“他們去小島,恰恰是為了不躺著。為了不躺在城市里摸魚打發人生,為了不讓生命成為社會機器上的一枚齒輪。”
離島生活的現實困境
然而,離島生活并非想象中的那般完美,它也面臨著諸多現實的困境。
人口減少是離島最大的難題,有數據顯示:二戰后至今,日本離島人口減少了超過65%。少子化和高齡化現象空前嚴重,導致小學并校,中學淪為廢墟。公共服務設施不完善、交通不便、資源匱乏……這些問題都讓離島的生活充滿了艱辛。
這里沒有麥當勞、星巴克、優衣庫或電影院。在佐渡島上,出租車司機晚上8點準時下班,周末坐公交車還需要預約。在上五島,教堂巡游活動可能會因為沒有人報名而被取消。
佐渡島上的法式餐廳店主聰美,在巴黎工作了十年后,和法國釀酒師丈夫來到了小島。交通不便,餐廳的食材運輸就成了問題,新鮮食材很難按時送達,為了保證菜品質量,又不得不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和運輸方溝通協調。
物資匱乏也影響著餐廳的經營,特色食材和進口調料時常缺貨,她也只能不停地調整菜單。而餐廳的收入,受游客季節更替的影響很不穩定,除了旺季,冬天幾乎無人上門。所以即便小島上的物價很低,為了維持一家人的開銷,他們也不得不做些別的工作。
曾經放棄了城市高薪工作來到海士町的宮崎一家,也有著同樣的困境,看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園般生活,實則經營的加工廠海參捕獲量銳減,漁師老去,雅也和美穗也需要自己種些水稻、蔬菜,再到市集上賣些加工食品,將自家辟為民宿,才能繼續維持這種生活。
而下村阿姨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島民,離島生活更多的是一種無奈的選擇,下村大叔也曾去加拿大務工,一家人的生活過得緊緊巴巴。因為交通不便,她每次想去島外購置些生活用品,都得提前規劃,生怕錯過有限的船只班次。如果遇到天氣不好,行程就會被迫取消。
島上的商店,商品種類很少,想買褲子都很難找到心儀的款式。除此之外,公共服務設施、醫療資源都非常的有限,有次她生病,島上醫院無法提供精準的治療,只能等待漫長的轉運……
這或許也剛好印證了世間萬物的陰陽調和、一體兩面的客觀規律,人們享受了離島生活的不被打擾以及更親密的鄰里關系,自然也要克服和適應其他的那些不完美。?
另一種生活的可能?
在導演黑澤明的經典電影《生之欲》里,主角渡邊勘治在癌癥晚期才意識到,自己當了三十年全勤的模范公務員,大半生都在市政廳的繁瑣工作中蹉跎,如同被套上了一個無形的枷鎖。
每天重復著看似重要實則空洞的任務,從來沒有真正為自己活過。
這大概也是在城市中生活的大多數人的狀態,在追逐金錢與地位的過程中,情緒被壓抑,個性被磨滅,逐漸變成了一個沒有情感、沒有思想的“工具人”。和格里高爾一樣,失去了真正屬于“人”的東西——那些情感、夢想、自由和尊嚴……
在一種穩定的秩序之中,只是覺得城市現有的這些東西是不適合“我”生存的,又或者是充斥在廣闊城市里一味向上的追求對“我”而言太過單一。
這些選擇離島生活的人,無論是對自由本真的追求、在困境中的堅持,還是新社群與價值觀的重塑與建構,或許都讓我們看到,生活并非只有一種范式。
在城市里,人們早已默認成為機器上的一枚齒輪,并且努力獲取更多金錢和物質來適應生活,但在離島上,人們從雛形和輪廓上改變生活。
事實上,在日本,越來越多的中年人在三四十歲時毅然決然地選擇辭職,離開都市圈,奔赴鄉村或離島,重啟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其中也不乏曾經擁有穩定工作的名校畢業生。
這些過去聽起來不可思議的事,如今正在變得司空見慣。而離島的生活方式,也許在成為一種大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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