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之君往往令人印象深刻,他們有的昏庸無能,有的滿腔抱負,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都救不回搖搖欲墜的國家。末代皇帝的下場通常不會好,不是被新的上位者殺死,就是自盡,很少有個好結局。
而中國最后一個封建社會的皇帝溥儀,他不僅沒有被處死,還活到了新中國建立后。
死前他苦苦哀求醫生延續自己的生命,不甘閉上的眼睛不知望向何方,臨終時又在想些什么,是怨恨還是懺悔,又或者是其他。
三起三落
對于沒有太大追求的人來說,一生平平安安且無波瀾就是最大的幸福,因為人生的大起大落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可溥儀出生就注定了他不會平靜地度過一生。
1906年,褪了色的紫禁城皇宮內,一個男嬰呱呱墜地,取名溥儀。嬰兒懵懂,思想簡單,餓了有人喂,困了有人哄,他不會想到這居然是他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時光。
從他兩歲被強行推上皇位到清政府徹底覆滅,他在各方權勢斗爭中度過了寶貴的少年時光,又被仍有妄想的舊朝臣子培養成封建君主。
宮外人們為沒了皇帝而歡呼,宮內依舊留著長辨的太監叫他皇上。私下開始接觸新事物的臣子,到了他面前仍下跪稱臣,痛批那些洋人玩意,口口聲聲要助他復清。
皇宮里外仿佛成了兩個不同的時空,溥儀活在別人為他編織的復國夢中,堅定地認為自己有朝一日能重登皇位。
袁世凱給過他短暫的美夢,但那些曾是他子民的人并不歡迎皇帝的回歸。他們更滿意不用常常下跪,不用擔心說錯一句話就被押進大牢,生命被當草芥的生活。
這短短的一次復辟,讓溥儀多少看清了人們對清朝的厭惡,可誰都能罵兩句腐朽的封建社會,唯獨他不能也沒資格。
因為皇帝的身份,他過得再差也不會比平民百姓差,這個身份讓他擁有過無數珍寶,山珍海味盡數供于桌上。
他不想失去這樣的生活,又有人日日向他灌輸復國復仇的思想,所以他總覺得自己身上擔負了沉重的使命。
他在輾轉難眠,憂愁未來時,越來越多人剪去了辮子,唾棄那些舊制。就在溥儀認為復國無望時,他卻在侵略者身上看見了希望,走上與虎謀皮的道路。
1932年,溥儀迎來了他第三次,也是他最后一次登基。這次登基不在多代皇帝居住的紫禁城,而是被日本侵略的東北。
如果有強大的武力,攻陷一個地方并不會太難,能否徹底收服當地居民才是最難的事。
日本知道憑借他們自己很難做到,他們當然可以培養當地小孩,給他們洗腦,灌輸自己是好人的概念。但對想吞下更多領土的日本來說,這個方法見效太慢,于是就盯上了末代皇帝溥儀。
溥儀怎么說也是曾經的皇帝,由他來做面上的統治者,當地人的反感情緒不會那么濃烈。而對溥儀而言,他想復國,那么暫時與侵略者合作是見效最快的方法。
兩方一拍即合,溥儀在日本的幫助下建立了“滿洲國”,幻想以后將整個中國都變成他的天下。可他的喜悅并沒有持續多久,他發覺自己走上了以前的老路,空有皇帝的名頭,卻沒有實權。
他坐在皇位上,就像一個由人操縱的木偶,他要做的就只是乖乖點頭。
近十三年的時間里,他這個傀儡皇帝做過最硬氣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堅定拒絕娶一個日本妃子。隨著日本投降,這最后一個夢也幻滅了,潛逃失敗后他更是變成了階下囚。
三起三落的前半生,他過得荒誕。看似風光的皇帝生活讓他有過奢靡的生活,也讓他在無人管束的情況下,漸漸虧空了身體,落下病根。
誤診病重
溥儀被抓后,在蘇聯被關了五年,期間他嘗試加入蘇聯。
因為他懼怕回國面對國人的怒火,他是人們定義的“賣國賊”,回到中國他很可能被判死刑。可蘇聯并未同意他的申請,即使他的懺悔聽著如此真誠。
在忐忑不安中,溥儀還是被移交中國,由中國政府決定他的死活。而出乎意料的是,溥儀擔心的事一件也沒有發生,不但沒有被立即處死,連嚴刑拷打也無。
他在牢中的待遇還算好,和其他犯人一起接受思想改造,該勞動時就勞動。漸漸的,溥儀放下心來,也明白他從前所追求的不可能再實現。他開始反思自己做過的錯事,推翻了腦海中的舊思想,以新視角去看沒有皇帝的中國。
十年改造中,他沒了皇帝的架子,還學會了一些生活技能。他學會了洗衣縫補,學會了照料植物,學會了平等待人。
良好的表現使他獲得了出獄的機會,并獲得了一份植物園里的工作,過上自食其力的生活。據說那份工作月薪有六十元,在當時算是不錯的收入。
兩年后他更邂逅了最后一任妻子,護士李淑賢。他說遇見李淑賢前,他從不知愛情是何物,原來男女之間還能有這么美好的情感。
二人聊天很合得來,相處也算融洽,在談了一段時間后正式登記結婚。工作第四年,溥儀被調到文史崗位,發揮自己不錯的文字功底,寫下自己的所見所聞,填補歷史資料空缺。
一個與自己情投意合的妻子,一份自己由衷喜歡的工作,作為公民溥儀還有什么比這更好的呢?
溥儀本以為眼下幸福的生活就是以后的全部,可他改不了的習慣毀了他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
他做清朝皇帝時,身邊有御醫伺候,一個小感冒也興師動眾的,平時補品更是不少吃。而做了“滿洲國”皇帝后,他也不改吃補藥的習慣,召集許多中醫為他煉丹熬藥。
他不管自己的身體是否能吸收,那些御醫也不敢多勸,溥儀說要他們就配制。有時他自己亂配藥,吃下后還感覺良好,藥性猛烈的也吃了不少。
就連出獄后,他沒了那樣可供消耗的財力,他也依舊要吃補藥。吃補藥對他來說就像一日三餐,如果不吃他就覺得渾身不對勁,吃下后暫時的舒暢讓他堅信補藥不能斷。
為此,他不僅專門去找曾經的御醫拿藥,甚至根據從前的經驗,自己抓了藥來熬制。
可有個說法叫虛不受補,中醫都說是藥三分毒,平時沒病根本不需要特意吃藥。溥儀早年亂吃藥,身體早早就亮了紅燈,只是一直有醫生為他調理才不至于垮掉。
而沒有御用醫生后,溥儀還維持之前的習慣,負責排毒的腎臟不堪重負,終于拉響了身體的警報。
他身體的異常最早由李淑賢發現,每天同吃同睡,她又是護士,生活細節當然沒那么容易忽略,何況溥儀的癥狀很明顯,他尿血。
發現這點后,李淑賢當即嚇得要溥儀去醫院,雖然溥儀自己不當回事,但還是聽了妻子的話去檢查。
第一次檢查,醫生給出的診斷結果是膀胱熱,不是嚴重的病。
夫妻二人當時都松了口氣,回家該做什么做什么,想著按醫囑吃藥過不了多久就會好。可一段時間后,溥儀的情況沒有半點好轉,反而尿血更加嚴重。
這次二人換了家醫院,診斷出是前列腺炎,也不是大病,吃藥就行。可惜,這次又是誤診,溥儀的病越來越嚴重,最后住院治療才有了確切的診斷。
他得的是尿毒癥,除了換腎沒有治療方案,在以前和癌癥一樣是不治之癥。如果前兩次醫生沒有誤診,他還有治愈的希望,偏偏他錯過了兩次得救的機會。
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夫妻二人覺得天都塌了。溥儀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吃下的一堆補藥不會讓他延年益壽,而是加速他的死亡。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周恩來聽說他病重后,吩咐要盡力救治他,使他不用擔心昂貴的醫療費。
回光返照
尿毒癥晚期十分痛苦,溥儀常常被折磨得不能入睡,全身上下最突兀的是他大如孕婦的肚子,因為他排尿極困難。
患病期間,他結識的新朋友和關系不錯的同事都有來看望他,就算自己身體不適,溥儀也笑著招待他們。
李淑賢只是護士而不是醫生,面對病重的溥儀,她能做的只有盡心照顧,讓他少些痛苦。
1967年10月,溥儀的尿毒癥讓他不得不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他已病入膏肓。曾有一個老中醫為他看過,對李淑賢說他時日無多,再怎么拖延也不過兩月。
李淑賢聽了悲上心頭,背著溥儀偷偷哭泣,轉過頭卻還要強顏歡笑,安慰溥儀他會好的。
溥儀躺在床上,胸悶氣短,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力在流失,他從沒感覺自己離死亡這樣近。他的主治醫生孟大夫每次為他檢查完,都沒露出過笑容,雖然沒有明說,但都能看出來這是無聲的通告。
10月16日,溥儀正昏睡著,連來了兩個老朋友也沒發覺。
這兩人是他在獄中認識的獄友,之后又同在文史館工作過,緣分不淺。許多人都因溥儀曾經的身份而排斥他,這兩個人則是真心把他朋友,這次是特意來探望。
李淑賢見溥儀沒醒,于是不好意思地讓二人改日再來,但他們不知道溥儀究竟能不能撐過去,所以堅持要等他醒來,他們說說話再走。
而溥儀不知是不是感知到有人來探望,他突然睜開眼,坐起身來,久違的有了精神氣兒,不像個將死之人。
兩個朋友和李淑賢都有些驚喜,以為他的病情有了好轉。溥儀口齒清晰,拉著兩個人說了好一會兒話,一改之前奄奄一息的虛弱樣子。
可來查房的孟大夫卻不見喜色,為他檢查后更是面色沉重,溥儀的狀態不是好轉,而是回光返照。但出于職業素養,他并沒有當著溥儀的面說,而是出了病房后才輕聲告知除溥儀外的人。
果然,話音剛落,李淑賢就驚慌地叫孟大夫進去。孟大夫快步走到床邊,又變得神志不清的溥儀下意識抓住他的手,就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顫抖著唇,用盡全力擠出一句話:“快救救我,我還不想死,我還得為國家做事!”
從他變成公民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當自己是從前那個溥儀,決心與那個舊溥儀告別。做一個公民他感受到了輕松,只用為自己而活,不用硬接他抬不起的擔子。
沒了那些陰謀詭計,他的生活多了不知多少美好。十年改造他宛如新生,對新中國他很感激,不再有仇恨。
他愛自己的工作,因為這讓他發揮了價值,讓他感覺自己也為國家建設出了一份力。他還有資料沒整理,還有想寫的話沒來得及落筆,還有該償還的罪孽沒完。
對他而言,為國家做事就是為過去贖罪,所以瀕死時他還惦記著自己的工作。
他的這句求救令在場的人無比動容,孟大夫趕緊召集醫護人員對溥儀進行搶救,這場和死亡的拉鋸賽一直持續到了凌晨兩點,最后以失敗告終。
溥儀胸中憋著的那口氣,還是吐了出去。但他不甘就此閉眼,所以即便心臟停止了跳動,他還是留了一只眼睛看他死后的世界。
一睜一閉,好似他截然不同的前半生與后半生。
閉著的眼只能看見黑暗,在眼皮的覆蓋下,永遠看不見外界的風景。而睜著的眼,既能看見黑暗,也能看見光明,更能看見未來。
他死時,身邊圍繞著親朋好友,這些人發自真心地為他痛哭。
如果他是個皇帝,圍著他的會有太監,有大臣妃子,還可能有孩子。可跪成一片的人里,又會有幾個人的眼淚是真的,畢竟他這個皇帝不是個好主子,和明君也不沾邊,更不是個好丈夫。
正如他死后人民日報所發的訃告:“這樣的人情味和溫情是他作為一個皇帝時永遠體會不到的。”
有些諷刺,卻是事實。
他死前住著好病房,得到悉心照料,臨死又見過自己想念的人,享受這善終結局的前提都是他是公民溥儀。
假設他當初死不悔改,那么他死前的最后一眼只會看到冰冷的天花板,孤零零地離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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