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未冬春之際安徽行紀之一
◆日本徽商協會秘書長 蔣豐
春分后的第三日,晨霧尚未褪去最后一片鮫綃,在合肥資深語文老師郭瑞煒等好友的陪同下,我們已站在江淮分水嶺的脊梁之上。沿著淠河故道尋訪這座傳說中的“水橋”。但見平疇沃野間橫亙著一道靛青色的云影——這便是引江濟淮淠河總干渠渡槽橋了。它似巨龍飲澗,又若鯤鵬展翼,在薄霧中舒展著鋼鐵的筋骨,等待第一縷陽光喚醒沉睡的波紋。這座人類與江河對話的豐碑,正以鋼鐵的筋骨編織著水脈的詩篇。
簡介牌上的資訊告訴我:渡槽橋總長350米,分作雙幅凌波而過。110米主跨如青銅編鐘橫懸碧落,316L不銹鋼波紋板在晨風里泛起粼粼寒芒。這些0.4毫米精度的軋制波紋,是中國工程師從山澗漣漪中參悟的奧秘。它們以黃金分割的曲率舒展,把四萬噸水體的咆哮馴化為搖籃曲,讓千噸巨輪的震顫消弭于無形。當第一縷朝陽刺破云層,渡槽內壁的波紋鋼板竟幻化出青銅器饕餮紋的幻影,仿佛大禹治水的玄圭在此重獲新生。
“這哪里是水橋,分明是架在時光里的豎琴。”郭瑞煒老師指著槽身側壁的波紋鋼腹板說。這些采用軋制工藝復合成型的不銹鋼板,既消減了水流沖擊的震顫,又讓渡槽隨晝夜溫差舒展呼吸。
“再看這雙龍飲澗的奇觀!”郭老師撫摸著觀測塔的玻璃幕墻。但見上層渡槽中,滿載江淮糧倉的貨船正剪開翡翠波濤;下方運河里,來自長江的鋼鐵巨輪犁碎鎏金浪花。兩種文明的水脈在此立體交匯,兩千噸的龐然巨物在36米高空與地平線間從容穿梭。忽有白鷺掠過鋼桁架的斜拉索,翅膀拍打出《水經注》的韻律,驚醒了沉睡在波紋鋼板里的《考工記》。
我登上渡槽東側的觀景臺,但見雙層河道在此立體交錯:上層渡槽內,百噸貨船正剪開碧波;下層運河中,千噸巨輪犁開金浪。船行橋間,橋載船影,竟分不清是水在橋下流,還是橋在水中游。
“這是世界第一座波折鋼腹板渡槽水橋。”郭瑞煒老師輕點渡槽模型,三跨桁架如鳳凰展翅的結構盡收眼底。“主跨比德國馬格德堡水橋還長3.8米,卻省了4700噸鋼材。”他指尖滑過模型側壁的波紋,“這些鋼板隨水位漲落呼吸吐納,就像皖西山民的水碓,把四季的豐儉都釀成歲月的酒。”
一位朋友指給我們看合龍段那十萬延米的焊縫,每道弧光都凝結著0.15毫米的匠心。“機器人焊槍走完最后一寸時,槽身兩側的監測儀顯示溫差僅有0.3℃。”晨光中,食品級不銹鋼內壁泛著金光,讓人想起戰國錯金銀鑒的輝光。這4毫米的溫柔鎧甲,既守護著八百萬合肥人的生命之源,又在霜晨月夕與鋼骨呢喃私語。
霓虹在監控塔的曲面玻璃上流淌成《千里江山圖》的青綠。對岸農舍的炊煙與渡槽的氤氳水汽纏綿,恍惚間似見孫叔敖執耒開芍陂的剪影,曹操屯田的軍士正將稻種撒入新辟的沃土。此刻,北斗七星倒映在雙層河道中,現代貨輪的航燈與古代漕船的漁火在時空褶皺里重疊閃爍。
離開橋時,忽聞鋼桁架傳來隱隱龍吟。郭老師說這是溫差引起的微米級形變在歌唱——波紋鋼板正以0.02毫米的振幅吞吐星辰,將楚辭的浪漫與拓撲學的嚴謹熔鑄成新的文明密碼。待到黎明再臨,這座鋼鐵鳳凰必將馱起長江的豪邁與淮河的溫婉,在天地間續寫“以人補天”的壯美詩行。
“這里藏著治水者的溫柔。”郭瑞煒老師指著渡槽內壁的食品級不銹鋼說。迎水面的4毫米鋼板,比保溫杯內膽還要細膩,既護住了合肥人的水缸,又讓渡槽成了會呼吸的生命體。當雨季來臨,波紋鋼板會輕輕舒展,將暴漲的水勢化作綿長的搖籃曲。
歸途撩人思考,鋼桁架傳來微米級形變的龍吟。波紋鋼板正以0.02毫米的振幅吞吐星辰,將《楚辭》的浪漫與拓撲學的嚴謹,熔鑄成新的文明密碼。此刻我終于懂得,那些鋼骨里流淌的不只是淠河水,更有千年治水者的心跳——從大禹玄圭到戰國銅鑒,從孫叔敖芍陂到今朝水橋,原是同一脈薪火相傳。
我情不自禁地感懷賦詩:
青鸞飲澗跨淠川,鋼骨嶙峋鎖碧煙。
禹貢玄圭承玉露,曹公屯稻入云巔。
三星焊影凝霜月,雙浪分波載日邊。
莫道江淮空逝水,鯤鵬展翼續新篇。
(作者系日本徽商協會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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