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華僑報》總主筆 蔣豐
回頭看,日本昭和時代開始不久后的1932年是個怪異之年,“白木屋大火”“鳥潟靜子的婚姻解除”等一系列詭誕之事頻發。但和那場“天國之戀”波瀾對人心和社會的沖擊相比,這些都可謂“小巫見大巫”。
日語把今天要寫的這次事件叫作“坂田山心中”,“心中”二字意為男女殉情。1932年5月9日上午,神奈川縣大幾町坂田山當地的農家青年入山采摘,在一片松林中發現了殉情的一對青年男女。男青年身穿慶應義塾大學的學生制服,女青年著一身錦紗的和服,在無聲中透露出并不普通的身家和背景。據警察調查發現,男青年是日本豪族調所廣丈的孫子,女青年則是當地大資本家的千金。二人自由相識自由戀愛,異地戀期間,男方家庭對此接受,女方家庭則予以反對。一怒之下,兩名青年人走上殉情之路,飲毒而死。青春靚麗的生命就此逝去,令世間一片惋惜。不過,再華麗的身家,在那個動蕩多事之秋,原本也不會引起太多的輿論,不過是歷史長河中的一朵小小的浪花罷了。
如果事件到了這里告一段落,或許也就只是普通的一次殉情事件。2人尸體暫埋于當地寺廟,等待雙方家長前來認領期間,第二日的清晨,寺中之人在前往上香時卻驚奇地發現女青年的尸體被盜,只留下散落一地的衣服。調查之后,在距離300多米的海邊沙地發現了女尸。更令人驚訝的是,全裸的女尸保護完好,沒有任何被侵犯的跡象。“依然還是處女”,這是警方調查公開后讓世間一片嘩然的地方。在我看來,結合后續的社會反應,人們迅速聚焦至此,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幾乎所有的人最初都認定盜尸的犯罪嫌疑人定是一個極其變態之徒,難免有猥瑣之為。二是透過再添事端的盜尸事件,世間則重新看到了2名正值青春季節的男女之間純潔無瑕的愛情。當時的《東京日日新聞》更是刊出了“純潔之香 天國之戀”的新聞標題。雖然警方后續公布作為犯罪嫌疑人的火葬場65歲男性自首,但坊間似乎并不太關心誰盜走了尸體,而狂熱于議論愛情的圣潔,掀起了影響整個日本社會的價值之潮。甚至為了吸引眼球,《東京朝日新聞》還打出了“朦朧月夜下愛撫死尸”這樣在我看來無比奇葩難解的標題,為故事“添油加醋”。
殉情事件的“后勁”極大。五所平之助擔任導演的同名電影《天國之戀》一經問世,便引爆了輿論。在現實事件和影視作品的雙重作力下,僅在當年就有20對男女效仿而步殉情的后塵。根據不完全統計,截至1935年,包含未遂者在內為情而死的人高達200人。甚至,其中還有一邊看著電影《天國之戀》一邊以同樣方式引毒而忘的情侶。為此,有些城市不得不為電影打上播放的禁令。除了普通民眾,這陣殉情之風甚至刮到了名門望族之間。事件后的第2個月,幕府將軍德川慶喜的第10個兒子、勝海舟的養子勝精和其愛妾也殉情而去,為社會投下更大的輿論石塊。一時間,分不清是人的癲狂,還是社會的病患,抑或是價值和思想的某種清流。柏拉圖式的愛情,成為了那個時代日本人對愛情的一股追求。
五所平之助談及電影制作的心得時,曾在《證言·我的昭和史1》(旺文社,1984年11月)中提到,世間各種紛擾渾濁之中,似乎有比對死更加憧憬的純潔之物……基于此事件,只為做得浪漫影作,為世人呈現純潔干凈之愛。毋庸置疑,作品的出發點是好的,但在混沌的年代之中如何作用于個體,很難定論。
加藤秀俊在《昭和史的瞬間 上》(朝日新聞出版,1974年1月)中,談及對死亡的親近感“自殺”時提到困擾在日本人身上的三大尋死的原因。顯然,對于以死來雪藏住獨屬于自己美好的坂田山的那對青年男女來說,第二個原因“生命觀”占據著他們的價值體系。是否可以這樣理解:在愛情的神圣面前,生命一文不值。或者說,無力維護純潔的愛情,生命又有何意義呢?(2025年3月24日寫于中國安徽合肥亞朵酒店872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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