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寄來一盒奉化水蜜桃時,我正伏案修改方案。撕開泡沫箱的瞬間,清甜果香裹著溪口鎮九月的陽光,突然撞進空調房里。指尖剛觸到絨毛細膩的果皮,汁水就順著掌紋蜿蜒而下,恍惚看見老宅院里的青石板上,也是這樣淌著蜜色的光。
味覺是刻在基因里的鄉愁。清明前后跟著外婆采鼠曲草,灶火映紅她挽起的銀發。墨綠草汁揉進糯米粉,蒸籠掀開時白霧漫過雕花窗欞,隔壁阿爺踩著吱呀作響的竹梯,送來剛挖的雷筍當餡料。那時不懂什么叫"時令",只覺得春天就該是青團在齒間彈開的草木香。
父親總在霜降后曬滿院筍干。粗瓷碗泡發的褐黃色筍衣,在咕嘟作響的砂鍋里舒展成月牙白,與三層肉煨出琥珀色的濃湯。去年回去發現他改用烘干機,卻固執地在陽臺支起竹匾,"機器烘的沒太陽味"。北漂十年才明白,所謂"太陽味"其實是老宅天井漏下的光斑,是晾衣繩上搖晃的藍布衫,是父親沉默翻動筍干時彎曲的脊梁。
最難忘還是千層餅鋪子飄出的焦香。和面師傅的手像經年的竹節,將面團抻成蟬翼般的二十七層,撒上海苔芝麻送進黃泥爐。記得拿到大學錄取書那天,爺爺顫巍巍包了十張餅塞進行李箱,油紙包上墨跡洇染的"勿忘本"三個字,如今和餅香一起烙在記憶里。
這些味道在異鄉的深夜格外清晰。當外賣塑料盒堆滿垃圾桶,忽然懂得長輩們為何執著于手工制作——他們不是在保存食物,而是在延續掌心的溫度,在機械復制時代里,固執地為我們留存著可以觸摸的舊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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