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月,一場瑞雪覆蓋麗江大研古鎮,青幽幽的玉河水穿過映雪橋、四方街,流經木府。木府前,小橋、垂柳、人家,游人在此流連。沉浸在雪后和煦的陽光里,或許很少有人會追昔感嘆:世人向往的麗江,曾經也是寂寂無名的山野秘境。
關于麗江,古書的記載零散、模糊、簡略。直到徐霞客的云南之旅,麗江的山川、風物和詩文才為更多人所知。
▲麗江古城日落風光。新華社記者 胡超 攝
1636年,年屆五十的徐霞客“決策西游”,打算進行一生中最后一次也是最偉大的壯游。他將“從麗江出”,親自探訪金沙江,弄清長江正源。在給江南名士陳繼儒的書信中,徐霞客直言:“其地皆豺嗥鼯嘯,魑魅縱橫之區,往返難以時計,死生不能自保。”徐霞客也聽聞麗江土司“略通”文墨,所以在信中特意請陳繼儒給“麗江木公”寫信介紹,以求幫助。
當那封帶著路途疲憊的信從江南送到麗江土司手中時,不知箋紙上依舊新鮮的溢美之詞和抱拳之意,是否讓“木麗江”的心湖因“霞客將至”而隨著信紙微微顫動。
但從此刻起,一段中原與邊疆的佳話開始起音。
當徐霞客一路顛沛,輾轉到達昆明后,從云南名士唐泰、楊勝寰諸君處得知,“麗江守相望已久”。當時的徐霞客或許無法想象,日后他與“麗江守”竟然結為生死之交。在充滿坎坷和玄機的命途上,他們見證了彼此的傳奇,共寫了一段高山流水的知音佳話。
二
木府門前,立有一座兩米多高的銅像。銅像基座刻著“情誼”二字,基座上,兩人相向而立。徐霞客左手執一卷書,右手伸展;麗江土司手拈胡須,面帶微笑。雕塑無言,但四百多年前的故事,仍在被講述。
▲徐霞客與木增的《情誼》塑像。
1639年,徐霞客到達大理雞足山后,麗江土司木增派專人迎請,并將尊貴的客人請入“麗江首剎”芝山解脫林。 書信之約,終得實現。 木徐二人一見如故,促膝長談,以文會友,換茶三次。 在麗江十六日,木增請徐霞客為其詩集《山中逸趣》寫序、編校《云薖淡墨》文集,邀請徐霞客編撰《雞足山志》。
與徐霞客結下深厚情誼的木增土司,是木氏第十七代土司。
徐霞客這樣評價木增的詩歌:“拈題命韻,高曠孤閑,煙霞之色,撲入眉宇;讀之,猶冷嚼梅花雪瓣也。”當高原山水中的煙霞、梅花和雪瓣穿過詩歌的針眼,抵達徐霞客的唇齒和心間,留下暗香與冷色時,一個殊異又相似的詩歌世界,將徐霞客引入一個秘境。
徐霞客驚訝,木增已然深諳詩詞的韻律精髓,滇西北水乳大地上的奇偉景觀,帶著或靈動飄逸或沉厚樸實的質地,被木增采進詩中。在詩里,西南邊陲的絕美風光和風度氣象,與廣闊的中華大地交相輝映。而徐霞客也因這些詩歌與山水,擴寬了視野,突破了想象的邊界。邊疆與中華,在一個行者澎湃的精神世界中互融為一,“中國”的方向、體量、淵源和經絡,在“游圣”心中更加清晰、具體……
三
木府建在山水中。西靠獅子山,北飲玉河水。府中綠樹掩黑瓦,白墻墜影入清河,灰色的石基層疊,莊重地托舉起鮮艷的紅柱藍檐;雕花相扣的榫卯與起伏的山水相對,構建出另一種莊嚴肅穆。
▲麗江古城中的木府。王鵬飛攝
木府大門上有對聯:“鳳詔每來紅日近,鶴書不到白云閑”,摘自第十任土司木泰的七律《兩關使節》。
相傳《兩關使節》是納西族文人寫的第一首漢詩。因為崇尚中原文化,倡導學習詩書,經過百年熏染,從木泰發軔,后來幾代土司接力積淀,漸成氣象,就有了“明代木氏土司作家群”。而在“木氏土司作家群”中,木泰、木公、木高、木青、木增、木靖六位,詩文精致,文筆凌云,后人稱之為明代木氏傳代詩人“六公”。他們被民間視為納西文人的理想形象,直到如今,后世文人依舊尊稱他們為“木公”。
雖然地處邊陲,“木氏六公”卻有著極高的中華文化修養——木泰精通《易經》,木公與大儒楊升庵有書信往來,木青的詩被明末清初詩壇盟主之一錢謙益稱贊格調高,木增在“六公”中著述最多。《明史·土司傳》中對他們評價甚高:“云南諸土官,知詩書,好守禮義,以麗江木氏為首。”中原文人也盛贊木氏作家群:“文墨比中州”“共中原之旗鼓”。
木府中的萬卷樓,傳聞曾藏書萬卷,麗江木氏以詩文為舟,將自己蕩向浩瀚的中華文化海洋。當麗江山水出現在絕句律詩間,當玉壁金川出現在平仄格律里,這是文化的交流融合。中原文化的包容萬象,納西文化的兼容并蓄,彼此互塑,融為一體。從此,滇西北的山河故人,像折下的梅花,落紙成詩,開始為傳統的美麗詩詞寄去新風物、色彩和精魂。那一首首字句整齊、音律和諧的絕句律詩,似樓臺城郭,在詩詞疆域上矗立。
四
出木府,經忠義坊,幾步之外,有一座精美的木牌坊,名為“天雨流芳”。這一牌坊題詞,呈現兩種文化交融激發的高雅。作為漢語,“天雨流芳”寓意美好、意境高妙。作為音譯,“天雨流芳”源自納西語的“特恩呂返”,詞義樸素——“讀書去”,成為納西族集體意識的結晶。
“天雨流芳”牌坊右側,新建了一座徐霞客紀念館,2020年開館迎客。紀念館主題展覽分為“霞客生平”“志行天下”“發現麗江”“翰墨逸香”“悲壯東歸”五個篇章。走進紀念館的游客,可以逆行光陰,去見證木徐二公那段高山流水的情誼;亦可以回顧霞客生平,見證他立下“大丈夫當朝碧海而暮蒼梧,乃以一隅自限耶”的旅行志向,跟隨他穿過一整個山水動蕩的中國南方,去往麗江,溯源金沙。當然,也會為徐霞客在生命最后旅程悲壯東歸而唏噓不已。
▲云南麗江古城雪景。新華社發(趙慶祖攝)
徐霞客結束在麗江的停留后,往南到達騰沖,隨后返回雞足山撰寫《雞足山志》。志書未完成,徐霞客“忽足病,不良于行”,仆人卷財逃走。困厄絕境間,1640年正月,木增派人用竹轎抬著徐霞客和他的游記,費時一百五十六日(其中最后六日坐船),一路穿過南方山水回到江陰。正是木增的仗義相助,使徐霞客和其手稿才得以悲壯東歸。
2015年,江陰市梧塍徐氏宗親捐資打造了兩座“木徐二公青銅像”,其中一座銅像被送至麗江古城留存,另一座銅像則矗立在江陰徐霞客故居。
高山流水的情緣,仍在麗江、江陰人民間延續……
監制 |肖靜芳
統籌 |安寧寧
編輯|周芳 魏妙
制作 |章音頔
來源 |中國民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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