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四年的春天,紫禁城的桃花開得格外妖艷。殿試考場外,一個右眼蒙著布帶的書生安靜佇立,周遭的嘲諷聲像蒼蠅般圍著他打轉。誰也不會想到,這個被稱作“獨眼蛤蟆”的江西窮小子,即將用三寸舌、一支筆,在皇權至上的時代撕開一道公平的口子。
一、油燈熏黑的少年夢
江西萍鄉的深山里,劉家的茅草屋總在子時還亮著豆大的光。九歲的劉鳳誥趴在灶臺邊,就著煮豬食的火苗背《千字文》,煙灰把睫毛染得黢黑。父親劉老根蹲在門檻上編竹筐,聽著兒子背書聲,手里的篾條劃出血口子也渾然不覺。
“爹,我想去縣學。”某天清晨,小鳳誥突然開口。劉老根看著兒子被油燈熏得發黃的手指,喉嚨像塞了團棉花,縣學一年束脩要五兩銀子,夠買三百斤糙米。
那夜,村里人都聽見劉家傳來“咚咚”的砍竹聲。次日天沒亮,五十歲的劉老根挑著三十斤竹器,赤腳走了六十里山路。傍晚回來時,腳底的血泡粘著草鞋,卻笑著掏出個粗布包:里面躺著五兩碎銀,混著帶血的竹屑。
二、命運砸來的黑磚頭
在白鹿洞書院,劉鳳誥成了異類。富家子弟穿綢緞吃八珍,他頓頓啃咸菜窩頭;同窗們談琴棋書畫,他卻在算這個月能不能省下紙墨錢。但每次月考放榜,那個打著補丁的名字永遠高懸榜首。
“不過是個窮酸瘸子!”李侍郎的公子把硯臺砸在劉鳳誥案頭,墨汁濺臟了他借來的《四書集注》。那是臘月初八,劉鳳誥蹲在井邊搓洗書頁,冰水把手凍成蘿卜。他沒看見陰影里閃出的三個黑影,等反應過來時,右眼已插著半片碎瓷。
血順著《孟子》書頁往下淌,他竟想起“天將降大任”那句。昏迷前死死攥住趕來的父親:“書...別讓血污了書...”那年他十七歲,成了“獨眼龍”。
三、半目看人間
傷愈后的劉鳳誥成了“獨眼秀才”。提親的人絕了跡,連私塾先生都勸他改行算命:“好歹能混口飯吃。”他卻把《資治通鑒》抄在舊賬本上,用獨眼貼著紙縫讀。
某夜暴雨沖垮茅屋,父子倆蜷縮在牛棚。劉老根突然老淚縱橫:“是爹害了你...”劉鳳誥卻摸出半截蠟燭,就著閃電光寫策論:“您看這燭火,剩半截反而燒得更亮。”
三年后,江西省試放榜。當報喜差役喊著“解元劉鳳誥”進村時,村民們驚得摔了飯碗。他們記憶里那個獨眼書生,此刻正用左眼貼著墻,逐字核對皇榜上的名字。
四、金鑾殿上的生死局
殿試那日,太和殿的金磚映著劉鳳誥的粗布鞋。乾隆掃過他的殘目,朱筆在狀元名錄上懸了又懸。滿朝文武心知肚明:大清朝開國百年,豈容殘疾之人位列三甲?
“朕出個對子。”乾隆忽然開口,“獨眼不登龍虎榜。”
死寂中,劉鳳誥的布帶被冷汗浸透。他想起進京路上,黃河纖夫弓成蝦米的脊梁;想起父親挑竹器時,草鞋里滲出的血印。忽然昂首:“半月依舊照乾坤!”
乾隆瞳孔微震。二十年帝王生涯,他見過諂媚如和珅,剛正如紀昀,卻從未見過這般裹著鋒芒的溫潤。第二聯脫口而出:“東啟明,西長庚,南箕北斗,誰是摘星手?”
“春牡丹,夏芍藥,秋菊冬梅,臣本探花郎。”話音未落,劉鳳誥重重叩首。他賭皇帝聽得出這以退為進的機鋒,既全了皇家顏面,又暗藏“四季皆美”的諫言。
五、御筆朱砂改命途
后來民間傳說,乾隆那日撫掌大笑,連硯臺都震翻了。御案上原本寫著“二甲第七”的朱批,硬是被新研的朱砂蓋成了“一甲探花”。
消息傳回江西,當年施暴的李公子正在賭坊輸掉祖宅。聽聞被他稱作“廢物”的人如今官服加身,竟當場發了癔癥,逢人就喊:“我給探花老爺送過硯臺!”
劉老根接旨那日,鄉鄰們擠破茅屋。老頭兒顫巍巍摸出珍藏的桐油燈,忽然嚎啕大哭:“鳳誥他娘,你看見了嗎...”燈火在淚眼里暈成光斑,恍惚還是二十年前,妻子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讓娃讀書...”
六、殘目看盡天下事
成為探花郎的劉鳳誥,后來在云南治水患時發明“竹籠填石法”,救下數萬百姓;主考江南時,把考場設在破廟的寒門學子全數錄取。有御史參他“以貌取士”,他反問:“當年若以貌取人,何來今日之我?”
晚年致仕還鄉,有孩童指著他的眼罩問:“疼嗎?”他摘下面罩,露出猙獰傷疤笑道:“這是老天給的印章,專蓋在好文章上。”村口當年嘲笑他的私塾先生,此刻正領著學生誦讀他編撰的《江西通志》。
二百多年后的萍鄉博物館,陳列著劉鳳誥的一幅字畫。畫旁有他親筆題詩:“半窗燈火十年血,一頁風霜萬古心。”玻璃柜里,那盞熏黑的油燈靜靜躺著,燈芯處依稀可見焦黑的《孟子》殘頁。或許真正的光明從不在眼中,而在那些被生活灼傷卻永不熄滅的靈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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