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5年,諾思微系統聯合創始人張浩因“經濟間諜罪”在美被捕,揭開了一場長達九年的跨國科技博弈。
這場爭斗直至2024年才達成和解,但諾思微也因此付出了技術讓步、團隊流失的代價。
九年波折透露出國產射頻濾波器的共性難題:技術追趕與專利陷阱、IDM模式的高門檻、產業鏈協同難題。
盡管和解為行業帶來喘息機會,但國際巨頭已押注下一代技術,國產替代仍需突破“后發者困境”。
以下為正文:
2015年5月,美國洛杉磯國際機場,一位身穿深色夾克的中國學者剛下飛機便被攔下,幾名便衣探員出示證件后,以“涉嫌經濟間諜罪”將其帶走。
一個號稱“男版孟晚舟”的名字出現了——張浩,天津大學教授、諾思微系統聯合創始人,也是全球射頻濾波器領域的技術先鋒。
這場被捕,實際也揭開了一場長達九年的跨國科技博弈序幕。
此后的諾思微,經歷過客戶終止合作、國際市場份額暴跌;也經歷過重振產線,反訴專利的博弈。
以致于2024年7月,當諾思微系統宣布與博通達成全面和解時,外界看到的不僅是雙方撤回訴訟、交叉許可專利的結局,更是一段中國芯片企業從技術突圍到司法反制的完整敘事。
而這份敘事背后,更包含一個重要的問題:中國半導體產業,尤其是射頻廠商能否、又如何從“被動挨打”走入“正面抗衡”?
01
從實驗室到產業化的“孤勇者”
2011年,天津大學一間普通的實驗室里,兩位回國不久的科學家張浩與龐慰正在調試設備。
彼時,全球90%的射頻濾波器市場被美日巨頭壟斷,這兩位瞄準的FBAR(薄膜體聲波諧振器)濾波器技術,是5G通信的核心“咽喉”,也正是當時中國半導體產業最致命的短板之一
時間很快進入2012年某天,張浩興奮地向來訪的美國安華高(博通前身)高管展示團隊研發的FBAR濾波器芯片。對方給出了一個頗有深意的稱贊:“與安華高的技術如出一轍”,并提出“合作意向”。
這場會面或許會成為張浩難以忘懷的一天,它至少證明了兩件事。
其一,自己苦心研究的方向是對的,成果也很不錯。
其二,這場看似尋常的學術交流,在多年后將被證明為后續精心策劃的“技術取證”做了鋪墊,但彼時正在興頭上的張浩,可能并未注意到風險正在來臨。
無論如何,諾思微初期在正確的方向上還是進展神速。在世界 FBAR市場剛剛起步的時候,天津諾思微就已經在2014年建成了自己的工廠,并開始批量生產。
2015年,其首款5G n41頻段BAW濾波器量產,打破國產手機依賴進口的窘境;同年,公司累計出貨量突破5億顆,客戶涵蓋華為、小米等頭部廠商。
產能方面,從天津首條6英寸BAW產線(年產能3億顆)起步,到南昌工廠擴產至12億顆,再到綿陽投資128億元建設全球最大FBAR基地(規劃年產能110億顆),諾思微算是基本用十年時間構建起了亞洲最完整的IDM(垂直整合制造)體系。
2023年,諾思微通過IATF 16949和AEC-Q200車規認證,成為國內首家打入汽車電子賽道的BAW廠商。其車規級濾波器已用于比亞迪、蔚來等車企。
截至2024年,諾思微累計申請652項全球專利(含316項國內專利、146項PCT國際專利),覆蓋濾波器設計、材料、工藝全鏈條。
到目前為止,這個關于諾思微的故事看似開頭和中場都還不錯,但現實并不像紙面成績那么溫和,從2014量產開始直到2024年,諾思微大量的時間和資源都曾因為一場跨國風波而被大量消耗。
02
九年訴訟:與博通的“螞蟻對大象”之戰
諾思微量產之時,也許沒有料到的是,一場橫跨太平洋的司法絞殺即將到來——2015年,張浩在赴美參會時被FBI以“經濟間諜罪”逮捕,技術突圍的榮光瞬間蒙上陰影。
站在當今視角看,這場看似普通的商業糾紛,實則是中美科技博弈的微觀戰場。一方是估值僅17億人民幣的中國初創企業,另一方是市值6萬億的全球半導體巨頭,但后者仍然不遺余力加入其中。
美方指控的核心在于:張浩曾參與安華高的FBAR研發,回國后“復制”其技術。
按照判決,張浩被判處18個月監禁,并賠償47.7萬美元。這場司法絞殺一度導致諾思微客戶大量流失,生產線幾近停擺。
面對重擊,此后幾年更加艱難求存是必然的。
值得一提的是,2016年,諾思微工程師拆解蘋果iPhone發現:博通供應的BAW濾波器涉嫌侵犯諾思微兩項核心專利。諾思微隨即在天津法院起訴蘋果侵權,索賠1.29億元人民幣,并申請禁售令。
須知,這是中國半導體企業首次對蘋果發起專利戰。
博通與蘋果則迅速在中國發起針對諾思微專利的無效訴訟,甚至將中國國家知識產權局告上法庭,要求撤銷諾思專利。雙方在中美兩地展開十余起訴訟,打成平行戰場。
這場博弈的荒誕性在2018年達到頂峰:蘋果律師當庭承認中國法院有權管轄,卻堅持要求案件移至美國審理,最終被中國法院駁回。
歷史往往是相似的,今天諸多打響的半導體專利訴訟,不少都有相似的“手段”氣息,案件往往是一個不小心就迅速從一場商業競爭升級為政治指控。
2024年,長達九年的纏斗迎來轉折。雙方宣布全面和解:撤回所有訴訟,并交叉許可部分中國專利。
值得一提的是,表面看,諾思微宣稱“打成平手”,但其代價遠非一紙聲明所能概括。
其一,交叉許可僅覆蓋中國專利,諾思微的海外市場仍受博通專利壁壘限制。業內人士推測,諾思可能向博通開放了部分工藝細節,以換取生存空間。
其二,訴訟期間,創始人張浩退出股東行列,另一核心人物龐慰離職創業,研發團隊也流失不少。須知,2016-2023年都可以算作國產手機崛起的黃金窗口期,而市場份額則被卓勝微等后來者拿下不少。
而對一眾國產替代廠商而言,此前數年,由于擔心卷入專利戰,諸多企業、資本對BAW技術實際是長期避而遠之。2024年和解算是為各家吃了定心丸,各類企業才剛開始加速布局。
此外,從濾波器首次產品化到今天,已有超過25年的歷史,國際專利則是20年有效期。可見,國際專利已經逐漸失效,但失效以后的專利大家都可以使用,這對于后發者來說,既是參與競爭的機會,又似乎與同輩間多了更多競爭,可謂喜憂參半。
03
國產射頻濾波器的“未竟之路”
盡管2024年的和解為諾思微按下重啟鍵,但其能否重鑄高光時刻仍然存疑。諾思微的波折背后,實際折射出國產射頻企業的共性難題。
當前,全球射頻濾波器市場仍呈現寡頭壟斷格局,美日企業占據大部分市場份額。SAW濾波器領域,Murata、TDK、Taiyo Yuden等企業占據主導地位,而在BAW濾波器領域,Broadcom和Qorvo一馬當先。
根據Yole統計,1970年至今,全球與濾波器相關的發明專利超過8000項,其中SAW濾波器專利超過6500個,BAW濾波器專利約1700個,幾乎被海外巨頭壟斷。
目前,BAW濾波器的核心專利有效期截止年份均在2029-2034年期間,這意味著,普通SAW的核心專利雖然大多已到期,但想要繼續沖刺性能,仍可能會存在侵犯國外專利的風險。
除此之外,射頻濾波器的特殊性在于:其性能高度依賴定制化工藝。
以BAW濾波器為例,需要掌握“薄膜沉積-光刻-晶圓鍵合”等18道核心工序,各環節工藝參數需與設計深度耦合。
這是在迫使企業選擇IDM(垂直整合制造)模式,但代價極其沉重,一條BAW產線建設成本高昂,且需持續投入研發,即使是國內龍頭卓勝微,2024年實現凈利潤也僅3.8-4.9億元。這意味著,絕大多數企業是難以承擔重資產模式的。
且濾波器工藝工程師培養周期長達數年,當前國內具備BAW量產經驗的工藝工程師并不多,行業需求缺口大。
這導致行業陷入“不做IDM難突破技術,做IDM難存活”的困境。即便是先行者諾思微,也避免不了受限于資金壓力。
更重要的是,國產濾波器行業的發展不僅僅依賴于技術本身,還需要一個“合縱”的產業鏈協同模式。
無論是SAW還是BAW射頻器件,復雜的制造工藝、高精度的材料科學要求、對高端設備和高純度材料的依賴都是重中之重。
要實現這些射頻器件的國產化,材料研發、設備制造和技術積累缺一不可,緊靠一類企業單方面投入遠遠不夠。
據此前九鼎投資數據,對比國產濾波器廠商,目前SAW濾波器除少數頭部企業有正利潤外,大多處于負毛利狀態;而BAW濾波器廠商則普遍存在虧本出貨的現象。
這意味著,這場戰役沒有速勝之道,博通與諾思微的和解,也僅僅是給“馬拉松式”的產業競爭留下了短暫的喘息機會。
04
尾聲
當諾思微與博通的爭奪畫上句號時,天津大學實驗室里那臺設備仍在運轉。
而今日的國產射頻濾波器戰場,已非諾思微孤軍奮戰。一條生存法則更加清晰:用自主專利筑墻,以失效專利鋪路,在巨頭的技術霸權廢墟上重建秩序。
但戰爭的終局卻遠未到來。博通、Qorvo等巨頭已押注下一代技術,中企面臨的核心專利墻仍要到2030年,今日的和解不代表沒有新一輪的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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