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開峻
1983年的寶帶橋
寶帶橋是許久未去了。小廬離橋不過七八里路,檐角的風鈴總被鶯鳴驚擾,叮叮當當?shù)模瓜袷翘嫒擞洅熘裁础3快F漫過小窗時,我常倚著木窗發(fā)怔——恍惚見著浣紗的越女赤足踩碎朝霞,一匹素紗從指縫漏下,半幅沉入?yún)卿两敕磉M太湖,浸得久了,竟凝成五十三孔青石,斜斜地枕在水云間。
夜里望天,月光順著晾衣繩滑下來,忽然想起橋頭石縫里冒出的無名小花。去年春上瞧見的,橙紅的花瓣攀著古橋蒼苔,倒像誰把染成寶藍的牛仔布料,細細裁了鑲在石頭上。
自然忘不掉解玉帶的人
唐時的漕船總要在澹臺湖口徘徊些許日子,風卷著浪在纖夫赤裸的脊梁上洗磨。刺史王仲舒立在湖岸,腰間玉帶被日頭曬得發(fā)燙——那是長安城圣人(其時皇帝稱呼)賜下的體面,卻捆不住江南的水患。他忽地解了玉帶,擲向案頭:“拿去換石料。”士紳們怔了怔,紛紛跟著褪下金鐲銀鎖,像是要卸了這滿城的困頓。
三年后,五十三孔橋影斜斜地鋪在湖面,像一串未及系緊的玉扣。纖夫的號子從橋洞鉆過,驚起幾羽白鷺,馱著晨光飛向太湖深處。
寶帶橋帶著歷史的滄桑
橋頭的石獅子相與砥礪
橋如垂暮老者,卻總被春風喚醒
同治二年的炮火燒紅了蘇州的天,戈登的刀刃剜去第九孔橋身,二十六道月輪般的拱券便哀鳴著墜入水中。后來東洋人的鐵鳥掠過,橋南六孔碎成頹廢,石獅子沉進淤泥,做了三十年的夢。
可橋是死不透的。林則徐修橋那日,工匠從運河里撈出明代石獅,獅鬃里纏著水草,倒像是橋自己從湖底伸出的手掌。五三年政府重修時,老石匠摸著殘碑嘆氣:“這橋啊,比人活得倔。”
五十三枚月亮浮在人間
薛家小姐的紈扇掩著半張臉,筆尖卻蘸飽了愁:“生憎寶帶橋頭水,半入?yún)墙胩!彼薜姆置鞑皇撬菢蚰穷^遲遲不歸的郎君。
而今月夜,畫舫不載相思,載著穿漢服的姑娘。她們舉著兔兒燈擠過橋亭,橋洞里的月影被攪碎又聚攏,碎銀般綴在吳儂軟語里。八十歲的老阿婆徒生羨慕:“從前走三橋求姻緣,現(xiàn)在年輕人走三橋自拍,美得很呢。”
寶帶橋一景,現(xiàn)代與古代融合
石頭的骨與肉
造橋的匠人定是個癡人。北邊十四孔謙卑地垂首,南邊三十八孔卻昂著脖頸——哪有什么對稱?分明是故意讓石頭學了人的脾性。最妙是中孔拱券,高挑如舞姬反攬的水袖,偏偏能容三桅大船昂然而過。
前年斜港大橋通車那夜,霓虹燈潑在古橋青石上。老橋像位簪了絨花的祖母,靜靜望著鋼索橋舒展年輕的腰肢。
有人在橋頭種下光陰
穿速干衣的跑者踩著晨曦掠過橋面,手機里播著《楓橋夜泊》,運動軟件嘀嗒作響——他們用腳丈量千年,每一步都驚起唐詩里的鴉雀。
吳文化博物館的玻璃幕墻倒映著古橋,孩子們隔著屏幕撫摸全息投影的寶帶橋:纖夫的草鞋、戈登的炮艦、林則徐的賬本,都在光影里浮沉。有個梳羊角辮的丫頭指著石獅子喊:“它眼睛里住著小魚!”
寶帶橋的前世今生
橫跨寶帶橋的還有當今蘇州的榮光
當玉帶化為月光,寶帶橋安靜得像姑娘垂下的佩環(huán)
暮色漫過澹臺湖時,無人機掠過橋頭殘獅。它望著的方向,穿旗袍的姑娘正給游客講解:“這獅爪缺了三趾,是五六年從河底請回來的……”
風突然緊了,五十三孔橋洞嗚嗚作響。恍惚聽見唐時的鐵環(huán)叩擊石欄,元代的蓮燈順水漂來,林則徐與工匠的算盤珠子噼啪落了一地。原來橋從未老去,它只是把年歲化作了——
青石縫里的蒼苔,
博物館的二維碼,
孩童指尖的一縷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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