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利并舉”是溫州地區儒家理念與商業文明相結合的重要傳統。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閆俊文

編輯｜張曉迪

圖片來源｜受訪者

在溫州民營企業家群體中，胡成中是繞不開的名字。

1984年，胡成中和南存輝、弟弟胡成國一起成立了樂清縣求精開關廠。為了拿到生產許可證，三個人借了30萬元高利貸。

胡成中后來對媒體說：“當時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真失敗了，那我起碼還有個手藝，還能回家做裁縫，每天賺2塊5毛錢，而南存輝呢，就再回去修鞋嘛。”

現在，德力西已經成長為年營收超過700億元，擁有2萬多名員工的電氣巨頭公司。目前，德力西還在拓展精密制造、環保等戰略新興產業，涉及半導體、鋰電池精密裁切模具等業務。

近期，胡成中接受了《中國企業家》的獨家專訪。目前，胡成中已將德力西的日常運營交給了年輕一代，他評價兒子胡煜鐄，“進步很大，行業內也評價很好”。

此外，胡成中還評價了DeepSeek，他說：“一些企業把本身就開源的模型做一下本地部署，就大肆宣傳自己已經接入了DeepSeek。我們不會做這樣的事情，要做肯定是做定制化、能落地的，能用于實際生產經營的。”

關于自己的40年創業歷程，胡成中說了兩句話，一個是保持“克制”，另一個是不貪大，“健康”最重要，不羨慕人家“塊頭大”。

以下為采訪實錄（有刪減）：

腳踏實地，不盲目跟風“炒噱頭”

《中國企業家》：現在德力西的經營完全交給年輕人了嗎？您目前在德力西的角色是什么？

胡成中：胡煜鐄自從2018年接任總裁以來，已經全面負責集團的日常工作。我作為董事局主席，主抓集團戰略、重大投資、重大人事安排。我們在家是父子，在公司就是董事長和總經理的關系，分工協作，這些年一直很順暢，他進步很大，行業內也評價很好。

《中國企業家》：以前是自動化，后來是互聯網，現在是智能化和AI，世界變化太快，德力西如何快速與時代接軌？

胡成中：企業不是廠房、機器的組合，而是一個生命體，是“活”的，需要不斷進化、成長。

來源：視覺中國

我們最早在2011年左右，開始大規模自動化升級，目的是大幅提高生產效率。后來發現單純的自動化還不行，要以智能化的系統集成，來打通從原料到生產、庫存、物流、銷售的全流程，這一步我們已經做到了。

現在又是AI風起云涌，我們也非常關注，正在論證和探索大模型與電氣制造的結合點以及落地實現方式。

就德力西來說，我們既要與時俱進，緊跟潮流；也要腳踏實地，不盲目跟風“炒噱頭”。最近，DeepSeek很火，一些企業把這個本身就開源的模型做一下本地部署，就大肆宣傳自己已經接入了DeepSeek。我們不會做這樣的事情，要做肯定是做定制化、能落地的，能用于實際生產經營的。

《中國企業家》：現在德力西已經發展成為2萬員工規模的大公司，從1984年創業開始，您對“員工”一直秉承的理念是什么？

胡成中：去年慶祝創業40周年，我們給全集團所有10年以上老員工都頒發了紀念獎杯，總數大概3000人。

一開始的小工廠，都是自家親戚朋友，大家做事靠彼此知根知底的信任和血脈親情。慢慢企業做大了，就要靠事業凝聚人。我一直以來的理念，就是把德力西打造為大家共同的事業平臺。

每個人總歸要有理想目標，產業報國也好，自我發展也好，讓家人過上好日子也好，理想不論大小，都要有一個可靠的、有前途的平臺來承載，自己創業也可以，選擇加入一個優秀的團隊也可以。大家在德力西工作，就是把德力西作為一個這樣的平臺，有了這樣的共識，我們才能形成共同的文化、一致的方向，大家在不同的崗位、層級上，各盡所能地發揮作用。

《中國企業家》：回顧過往40年，您認為德力西最重要的一條經營心得是什么？

胡成中：德力西穩健發展了40年，我覺得最重要的一條心得，就是自覺把企業發展放到國家發展的大戰略藍圖框架下來考慮，找準自己的擅長之處與國家發展需要的結合點，并且鎖定這個主航道一直努力下去。

我在1970年代跑供銷的時候就意識到電氣產業是國家建設的必備支撐，我們（溫州）柳市也有很好的創業條件，這才于1984年回到家鄉創辦求精開關廠，開啟實業生涯。

40年過去，我們一直沒有偏離電氣主業。事實證明，這個方向是選對了。不僅國家的工業化建設需要電氣化，現在以及未來的智能化、低碳化，都需要通過電氣化來實現，我們的前途依然是“星辰大海”。

談業務：保持克制，不貪大

《中國企業家》：德力西已經從一家低壓電器公司發展成環保、投資、半導體等多業務的綜合性大集團，如何保持聚焦核心與邊界擴張的平衡？

胡成中：我們的多元化原則就是八個字——聚焦主業，有機協同。

聚焦電氣主業是德力西的根本，無論什么時候都不會動搖。電氣化是實現能源低碳轉型的關鍵抓手之一，從我們國家終端能源消費中的電力占比來看，距離3060目標（2020年9月，中國明確提出2030年“碳達峰”與2060年“碳中和”目標）的實現還有較大差距，這也意味著電氣產業的發展還有很大的空間，我們要搶抓這個機遇。

適度多元有利于拓展新的增長點，分散經營風險，對沖周期性波動，但我們的拓展是有原則的，不會盲目跟風、跨界，主要是圍繞“電”和“高端制造”做文章，跟電氣主業不能形成協同效應的產業，我們不會去碰。

40年來，德力西沒有經歷大起大落，始終保持穩健的向上走態勢，應該說跟我們的“克制”是分不開的。我們不貪大，“健康”最重要，不羨慕人家“塊頭大”。

來源：視覺中國

《中國企業家》：這幾年，除了本行，您還關注什么？

胡成中：主要的關注點有幾個方面。首先還是電氣主業，我們不斷加強研發，加速產品更新換代，同時提升智能制造、綠色制造水平，鞏固和擴大市場份額。

其次是新興產業板塊的穩健發展，我們的兩家上市公司，原來都是虧損老國企，歷史包袱比較重，實現轉型發展、可持續發展，也是我操心比較多的事。

同時，作為人大代表，我還要重點關注產業振興、社會治理、民生保障等方面的普遍性問題，不斷提高履職能力，積極建言獻策。

《中國企業家》：關于出海與國際化，德力西與施耐德合資雙贏超過了17年，這種合作關系是怎么樣搭建的？

胡成中：德力西和施耐德的合資，談判過程很艱苦，但之后的合作很融洽，我覺得最關鍵的是雙方都認同和尊重兩個精神：一是互利共贏精神，二是契約精神。

秉承互利共贏，才能把合資公司的事情作為彼此共同的事情，沒有人和利潤過不去、和發展過不去，雙方都想把這家公司辦好，這是長期合作的基礎。

因為有了詳盡的合同約定，“丑話”都說在了前面，實際合作過程中雙方都按照規矩來，就不會存在根本性分歧和矛盾，有事大家商量著辦。

在合資談判過程中，很多人不看好，有擔心德力西被施耐德“吃掉”的，也有擔心施耐德和德力西聯手打壓中國同行的。十多年過去了，事實證明，當初的擔心都是杞人憂天，施耐德、德力西以及中國電氣產業，都獲得了發展。

近年來，德力西走出國門，成了其他國家的“外商”，我們也是堅持這兩個精神，跟當地的合作伙伴友好相處，共同發展。

交棒年輕人：辦企業必須追求利潤，但利潤不是最終目的

《中國企業家》：德力西在2025年的重點工作是什么？

胡成中：德力西作為一家承載著幾萬人就業，對行業和產業鏈發展具有舉足輕重影響的龍頭企業，把高質量發展之路走穩、走好，是我們最大的社會責任。

今年，我們的工作重點是踐行新質生產力的發展要求，防范風險、積蓄后勁，提升企業發展質地，以搶抓業務機會、提升市場份額為牽引，以全流程降本增效為后盾，努力實現產銷兩旺、業績持續增長。

《中國企業家》：目前，新一代的年輕人正在成為溫商的主力和接班人，您感覺老一輩溫商有哪些精神要傳承給他們？

胡成中：現在的這些年輕人，基本都受過良好的教育，起點比我們高，國際化、法制化的意識比我們強，這些都是他們的優勢。

老一輩溫商可以傳承給年輕一代的精神元素，我覺得主要有兩個方面——

一是艱苦創業的“四千精神”（“四千精神”指的是浙商強烈的創業精神——走遍千山萬水，想盡千方百計，說盡千言萬語，吃盡千辛萬苦。）時代不同了，今天的年輕人不需要再吃生活條件的苦，但創業創新之路，從來都是艱難坎坷、九死一生的，以“四千精神”為代表的這種堅忍不拔、百折不撓的精氣神，需要永遠弘揚。

二是“義利并舉”的價值觀。這是千百年來我們浙商，尤其是南宋以來我們溫州地區儒家理念與商業文明相結合的重要文化傳統。辦企業必須追求利潤，但利潤不是最終目的，辦好企業是實現個人理想與報效國家、回饋社會的首要方式。

《中國企業家》：如果要給年輕一代的企業家分享一下您對企業家精神的理解，您想說什么？

胡成中：我理解的企業家精神，主要就是三個字——

一是“闖”字，要敢為天下先，敢于創新，為人所不敢為、不能為；

二是“韌”字，闖的過程中難免遭遇挫折，要百折不撓，強化戰略定力，堅持再堅持；

三是“德”字，百行德為先，要真誠、誠信地對待客戶、員工、合作伙伴，愛國守法，講求社會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