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紀念公映30周年,《七宗罪》于今年1月3日在北美重映,首次以IMAX版本與觀眾見面,并且發售了4K UHD版本光碟供影迷重溫這部經典。為了這次4K重制,大衛·芬奇花費了一年多的時間提高影片的畫質。
《七宗罪》
《七宗罪》是大衛·芬奇的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代表作,不但確立了其后二十余年的導演風格,也迅速確立了他在好萊塢的聲望與地位。這部憂郁冷酷的電影可謂單獨定義了犯罪片中的一支亞類型——連環殺手電影。
在它之后的每一部連環殺手電影,尤其是那些自認為義警、試圖憑一己之力懲戒不法之徒的兇手,都不可避免地帶有約翰·杜的影子。而在熟知了影片的脈絡與結局之后,我們仍然能從芬奇奇詭的敘事手法中,尋覓到剖析眾多細節的樂趣,找到解讀這個黑暗故事的新視角。
《七宗罪》
時至今日,相信大多數影迷對《七宗罪》的劇情都不再陌生。大衛·芬奇用七天、七雨、七罪、七次謀殺與七具尸體的嚴苛形式,講述了這一十足震撼的故事。構成故事主體的七次謀殺,芬奇是以一種層層遞進的方式為觀眾揭示出來的。
前兩次針對“饕餮”和“貪婪”的謀殺,就像是一道開胃前菜,表現的是兇手的非同尋常,證明其有足夠的耐心去折磨一個人,也有足夠的膽識去和警方玩猜謎游戲。
饕餮之罪
其后兩次針對“懶惰”與“淫欲”的謀殺,則表現了他超乎想象的殘忍與縝密。無論是用特意訂制的性道具迫使嫖客刺死妓女,還是用整整一年的時間蠶食毒販的身軀,都遠遠超出了人們對一個殺手所能想象的極限,似乎只有把他定義為某種精神扭曲的變態,事情才能被接受和理解。
懶惰之罪
而當“驕傲”像潤滑劑一般過渡到“嫉妒”與“憤怒”時,這起連環謀殺才真正變得令人震撼。那個心思縝密的變態已經無需再展現他的殘忍,他表現出的,是高度的理智、冷靜,以及毅然決然獻祭自己的崇高。當他把自己也納入有罪的一分子之后,他的這場“布道”才真正有了一絲圣潔的意味。
驕傲之罪
可以說,雖然摩根·弗里曼和布拉德·皮特是整部電影毫無疑問的主演,但凱文·史派西飾演的約翰·杜才是這個故事真正的主角和靈魂。如果你不是第一次觀看影片,應該會有十分強烈的感覺,那就是直到影片最后30分鐘才露出正臉的約翰·杜,從始至終都像在以一種上帝視角在推動整個故事。
從影片看似不起眼的片頭字幕開始 ,約翰·杜就是那個看不見的主角。在這段有意被處理得支離破碎的片頭字幕里,大量一閃而過的鏡頭都是約翰·杜在為他的“布道” 做準備——筆記、針線、剪報、小心翼翼地剝去自己的指紋等等。
《七宗罪》片頭
而當片頭字幕走完時,演員名單里并沒有出現凱文·史派西的名字,在當年上映時的海報里,也從未出現史派西的名字,只可能是考慮到,不如此的話,熟悉電影行業游戲規則的觀眾可能太容易把史派西和兇手關聯起來。
在影片的正片結束后,片尾字幕首先出現的,卻是單獨的兩行“凱文·史派西飾演約翰·杜”。放眼整個電影史,這也是一個反派不可多得的禮遇。
如果把類型片視為一場好人與壞人終有一方取勝的游戲,那么在《七宗罪》這場游戲里,好人就是注定要輸的那一方。正如約翰·杜在囚車里向米爾斯吐露的那樣,整起案件,從線索的追查到他本人的伏法,全都是在他的主觀意愿下進行。
約翰·杜
唯一的例外,是米爾斯和薩默塞特追查到了他的住處。在約翰·杜的住處,米爾斯才意識到兇手就是之前那個在案發現場第一時間來詢問并拍照的記者。但在隨后兩人跟著線索來到“狂野比爾皮具店”調查時,店主說出“那人有點一瘸一拐”時,兩人卻都未留意到門口就有一個一瘸一拐的人經過。
由始至終,約翰·杜都在幕后牢牢掌控著局面。相較之下,米爾斯和薩默塞特更像是被這個“圣徒”選中的兩位見證者。事實上,從薩默塞特意識到這些連環案件是一場“布道”的那一刻起,就對破案不抱什么希望。
他那一絲不茍的生活方式、處變不驚的性格、對案件思考的角度以及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都與約翰·杜遙相呼應。與約翰·杜一樣,他也對這個充斥著罪惡與冷漠的世界厭倦至極,因此甚至拒絕把自己的孩子帶到這個世界。全片收尾的那句獨白——“海明威說‘這個世界是美好的,值得為之奮斗’,我只同意后半句”——就是最好的注腳。
薩默塞特
與薩默塞特形成鮮明反差的是米爾斯。他是一個天然的樂觀派,相信案件必破,兇手必定會被逮捕得到懲罰,他自己也會成為英雄。從任何一個角度看來,米爾斯都是那個更典型的好萊塢電影主人公。但他的浮躁和脆弱也從一開始就表現了出來。
當他與約翰·杜第一次交手,經過一番激烈的追逐最終卻被對方制服時,其實就已經開始“憤怒”了。懊喪與挫敗感讓他的怒火被迅速點燃。大概也正是從那時起,約翰·杜就已經把他當做了“布道”新計劃的最后一環。
米爾斯
新線的高管一度反對影片極具震撼性的黑暗結尾,但這是芬奇唯一接受的結尾,最后是皮特表態如果結尾需要更改,他就拒絕出演,這個具有爭議性的結尾才被敲定下來。很顯然,若沒有這個結尾,約翰·杜的“布道”將不再完整,故事也將失去說服力。
對世界的灰暗看法,也延續到了后來的《搏擊俱樂部》。為了凸顯世界的灰暗與沉重,整部《七宗罪》的絕大部分場景都是在陰暗的密閉空間內拍攝——不是被害者幽暗凌亂的公寓,就是警局里看不到太多光亮的辦公室,約翰·杜自己的住處自不必說。
《七宗罪》中幽閉黑暗的室內空間
連米爾斯和妻子新近搬進來的公寓也一樣昏暗,甚至還會因為地鐵帶來的劇烈震顫而彰顯一股強烈的不安全感,穿插在幾場謀殺之間的鏡頭,也大多是在警車內部,米爾斯和薩默塞特經常在其中拌嘴和爭吵。
米爾斯和妻子的公寓
這一切顯然是芬奇的刻意安排,用禁閉與幽暗感來制造一種無處不在的緊張氛圍。在如此黑暗的空間里,觀眾始終覺得下一秒會有糟糕的事情發生。
唯一的例外,是最后的高潮戲。在這場戲里,約翰·杜用多個難以拒絕的理由說服米爾斯和薩默塞特一起,跟他去一處荒無人煙的地方,尋找被藏起來的最后兩具尸體,見證他“布道”的結局。
在此之前的故事里,每一天都在下雨,只有這最后一天,陽光普照,毒辣得甚至有點刺眼。顯然,最后這場濃墨重彩的高潮戲,是芬奇嚴絲合縫設計的鏡頭語言的結晶。
它始于約翰·杜穿著沾滿血跡的白色襯衣在警局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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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整個警局頓時陷入慌亂(薩默塞特是唯一的例外)相比,約翰·杜卻保持了高度克制與冷靜。他幾乎沒有多說什么,卻用銳利甚至冷酷的眼神在訴說著自己的決心,以及十足的信心。
當約翰·杜被羈押起來,囚禁在審訊室里時,觀眾和兩位主人公一樣,都只能透過透明的玻璃墻壁看見他在與律師溝通著什么。此時觀眾的感受與情緒應該也與兩位主人公高度一致,雖然不清楚他們說了什么,但有一股強烈的不好的預感。
這種預感在后來米爾斯和薩默塞特開車帶著約翰·杜前往后者指定的荒野時,達到了巔峰。在頭頂跟隨的直升機的引導下,觀眾能夠看到這個地方一望無際,沒有任何遮蔽,也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每一個人都知道約翰·杜在這里藏著一點什么,但每個人都無法看出具體會是什么。
這樣的提心吊膽,被約翰·杜在車內對米爾斯一番實打實的“布道”給加倍延長。
這是全片中約翰·杜開口最頻繁的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先是表示了對米爾斯“受害者無辜論”的極度不屑,而后直言不諱地道出了自己的主張,以及“被選中”的使命感。
當他對米爾斯說出“我在這里唯一的原因,是因為我自己愿意……你能活到現在,是因為我沒有殺你”時,米爾斯已經徹底落入下風,再度陷入了不可抑止的憤怒當中。
與此同時,薩默塞特只能在狹小的車內后視鏡中,默默地觀察這場激烈的言辭交鋒。最終,他們到達目的地,一輛廂式貨車從地平線處遠遠駛來,芬奇再次借約翰·杜的手戲耍了觀眾。
當所有人都嚴陣以待時,貨車里只鉆出來一個一頭霧水的慫包司機,真正的關鍵,是他帶來的那個更加不起眼的紙箱。看過電影的觀眾都已經知道紙箱里裝著什么,但鏡頭從來沒有呈現過格溫妮絲·帕特洛飾演的特蕾西的頭顱。
芬奇對于這個紙箱的處理,像極了《死吻》里那個神秘的盒子。在《死吻》里,那個同樣從未被看清過內容的盒子,存放的是核武器。而在《七宗罪》里,這個紙盒達成的是不亞于核武器的效果。
值得注意的另一個細節是,紙盒被送達的時間,是7點零7分——又一個約翰·杜有意的安排。
當薩默塞特看見紙箱里的東西時,他迅速意識到了約翰·杜的意圖,也意識到了事情最終的結局。鏡頭開始在薩默塞特、米爾斯和約翰·杜三人的反應之間來回切換。米爾斯前后三次用槍指著約翰·杜的光頭,而鏡頭里的槍口對準的其實是觀眾,仿佛在質問銀幕前的每一個觀眾,你是否也是犯下死罪的人?
最終,米爾斯扣動了扳機,約翰·杜的“布道”以他自己的殉道完美作結。在《圣經》里,上帝用七天創造了世界,而約翰·杜用七天完成了他的“布道”。如他所言:“我的所作所為將永遠引發人們的思考、研究以及效仿?!边@句狂妄自大的對白,卻神奇地成了某種預言。
30年來,在世界范圍內,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涌現出幾部具有本土特色的《七宗罪》效仿作。但即便是再高明的效仿者,最多也只是學到一點《七宗罪》的表面功夫,那就是讓每一位受害者因其生前所犯之罪而相應地以某種恰如其分的方式被處死。至于《七宗罪》那更加黑暗,黑暗得近乎圣潔的內核,卻鮮有后來者真正接近過。
《七宗罪》完整專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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