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甲午戰爭,開端便預示了結果。
經過朝鮮半島的多輪博弈后,1894年7月25日,這場戰爭在豐島海面揭開序幕。
豐島,是扼守朝鮮牙山灣的要沖,開戰前,中、日軍艦都想搶占此處航道。
日本組建“聯合艦隊”,任命伊東祐亨為司令官,并下達命令:“貴司令官當率領聯合艦隊,控制朝鮮西岸海面,在豐島或安眠島附近的方便地區,占領臨時根據地。”同時,日本海軍大臣西鄉從道,賦予伊東祐亨向中國艦隊開火的行動自由,擺明了就是來挑事的。
反觀清朝,對“保全和局”仍心存幻想。李鴻章對北洋海軍的指示是,堅決不開第一槍,只有“倭先開炮,我不得不應”,才能進行自衛。
北洋海軍的濟遠、廣乙二艦出發增援牙山時,廣乙管帶(艦長)林國祥請示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如遇倭船,該怎么應對?丁汝昌模棱兩可地回答道:“兩國既未言明開戰,豈有冒昧從事之理?若果倭船首先開炮,爾等亦豈有束手待斃之理?縱兵回擊可也。”
7月25日拂曉,中、日海軍在豐島海面上狹路相逢。日本浪速艦長、海軍大佐東鄉平八郎在這一天的日記中寫道:“午前7點20分,在豐島海上遠遠望見清國軍艦濟遠號和廣乙號,即時下戰斗命令。”
日本海軍,率先開炮了。
《濟遠航海日志》對這一天的記錄是:“7時45分,倭三艦同放真彈子,轟擊我船,我船即刻還炮。”這就是中日甲午戰爭正式爆發的時間。
豐島交火
作為甲午戰爭的第一戰,豐島海戰來得并不倉促。
此前,朝鮮爆發東學黨起義,日本借由與朝鮮簽訂的條約,與清朝同時發兵朝鮮。日軍登岸后,迅速攻占漢城(今韓國首爾)王宮,挾持朝鮮國王李熙,建立親日派政府,并要求朝鮮廢除與清朝的一切條約。日本多年來推行的“征韓論”昭然若揭,目的就是將朝鮮劃為日本的殖民地。
▲中日甲午戰爭形勢圖。圖源:維基百科
然而,北洋海軍太大意了,濟遠、廣乙二艦在豐島遭遇日艦時完全處于劣勢。對方是由吉野、秋津洲、浪速三艦組成的海上“游擊隊”,日艦的排水量、馬力、炮數、乘員等遠在濟遠、廣乙二艦之上。
廣乙艦是一艘排水量1030噸的魚雷巡洋艦,由福州船政局建造。而濟遠艦由德國人打造、李鴻章命名,排水量2300噸,艦長71.93米,寬10.36米,裝備有兩門210毫米口徑克虜伯大炮和一門150毫米克虜伯大炮。濟遠艦有個特點,是煤艙容積較小,載煤量為230噸-300噸,續航能力受限,甚至經常要在甲板上堆滿燃煤,才勉強夠用。
濟遠艦于1885年服役,在當時屬于先進的穹甲巡洋艦。但是,這十年間,日本海軍迎頭趕上,不斷更新船艦。此次對戰濟遠艦的吉野、秋津洲、浪速三艦,排水量分別為4225噸、3150噸和3709噸,共裝備有260毫米口徑克虜伯大炮2門和150毫米口徑克虜伯大炮6門,還配備有150毫米口徑速射炮8門、120毫米口徑速射炮14門,每次開炮,“聚攻濟遠,密如雨點”,而濟遠、廣乙二艦只有舊式的后膛炮,沒有速射炮,在對敵時火力相差懸殊。
在敵強我弱的形勢下,濟遠、廣乙二艦遭到炮擊后,迅速展開回擊。
濟遠艦的幫帶大副沈壽昌堅守崗位,在甲板上指揮炮手向日艦射擊,成功擊中吉野、浪速。但日艦船堅炮利,不斷對濟遠發射炮彈。沈壽昌被擊中頭部,倒地不起。二副柯建章見沈壽昌犧牲,當即接手指揮權,繼續放炮迎敵,不料也被日軍彈片擊中,洞胸而亡。大副、二副皆陣亡后,見習學生黃承勛勇敢地走上臺,指揮炮手繼續作戰,卻被擊中手臂,當即臂斷筋折。戰友們要將他抬進艙內急救,黃承勛卻說:“你們都有各自的事情,不要管我!”隨后傷重而死。
廣乙艦伺機向日艦施放魚雷,卻未能命中日艦要害。日艦猛烈回擊廣乙,一彈擊中廣乙桅樓,一彈擊毀魚雷發射管,一彈“炸于廣乙艙面,以致死傷二十人”。廣乙艦遭到日艦秋津洲和浪速夾擊,艦上傷亡人數多達70余人,艦體難以維持正常駕駛,最終在朝鮮西海岸十八家島附近擱淺。為了避免軍艦被日軍俘獲,水兵們點燃火藥倉焚毀廣乙艦,隨后在管帶林國祥的帶領下登岸。廣乙成為甲午戰爭中清軍損失的第一艘軍艦。
此時,濟遠艦亦傷亡50多人。濟遠艦只好懸掛白旗,往回疾駛,在航行時一度掛上日本海軍旗,表示認慫。日艦在后方追擊,并掛出信號:“立即停輪,否則炮擊!”幸好有水手李仕茂、王國成等用炮阻擊日艦,濟遠艦才成功脫逃,于次日早晨抵達威海。濟遠艦管帶方伯謙本來要被追責,但考慮到他“鏖戰甚久,炮傷敵船,尚屬得力”,得以繼續留用。直到后來的黃海海戰,方伯謙被李鴻章以為“臨陣退縮”,判處軍前正法。
▲《點石齋畫報》繪制的豐島海戰圖。圖源:網絡
當中、日五艦交戰時,負責運送清兵的高升和操江兩艘運輸船駛近豐島,被卷入了戰場。北洋海軍的濟遠艦成功地擺脫日艦,但高升和操江這兩艘毫無戰斗力的運輸船就沒那么好運了。
操江號是由徐壽監造、江南制造總局所造的木質舊式炮船,船齡已過20年,裝備5門舊炮,其火力只有一星半點。操江遭遇日艦秋津洲后,自知無力抵抗,懸掛白旗投降。為了避免泄露軍情,船員將所帶的清軍重要文書和密電本投入爐中燒毀,本來還要將船上的20萬兩餉銀倒入海中,但是沒來得及實行,餉銀和船只一同為日軍所得。
高升號是英國怡和輪船公司的貨輪,被清軍租用,從塘沽運送一千多名清兵前往朝鮮,船上掛著英國國旗,不曾想卻在航行途中遭遇日艦浪速號。浪速艦長東鄉平八郎斷定,這艘商船內必有中國軍隊,于是連續三次發出信號,要求高升號下錨停駛。
高升號的船長是英國人,自然不愿為了中日戰爭喪命,乖乖停船,準備接受日軍登船檢查。但高升號上的清朝官兵時刻保持警惕,仁字軍營務處幫辦高善繼見英國人要向日軍投降,對將士們說:“我等同舟共命,不可當俘虜遭受侮辱!”之后和英國船長進行辯論,希望船長率船員抵抗。英國人只考慮投降,高善繼告訴他,除非日軍同意我們退回大沽口,否則只有拼死一戰。英國人無奈地說,如果你們要打,就讓外國船員離船。
日本軍艦虎視眈眈,中國官兵寧死不屈,英國船長只能俯首認命。東鄉平八郎向高升號發出第四、第五次信號,先是要求高升號隨日軍前進,老老實實被俘虜,后見高升號遲遲沒有動靜,便要求歐洲人即刻離船。
高升號上的清兵知道,一旦英國人下船,日艦會立刻擊沉高升,因此,清兵堅決不放英國人離開。心狠手辣的東鄉平八郎連英國人也不放過,下午1點,浪速號向高升號發射炮彈。東鄉平八郎在日記中說:“清兵有意與我為敵,決定進行炮擊破壞該船。經發射兩次右舷炮后,該船后部即開始傾斜,旋告沉沒。歷時共30分鐘。”高升號上的清軍直到落水前,還在嘗試用步槍向日艦射擊。高升號沉沒后,船上除245人被附近的外國輪船救起,其余871人葬身海底。
高升號事件在中、日、英三國引起軒然大波,就連日本人也怕自己攤上大事。
戰前,日本海軍大臣西鄉從道曾問外務大臣陸奧宗光,若于此最后通牒期間后遇中國艦隊,或中國有更增派軍隊之事實,“日本艦隊立即開戰,在外交上有無困難”?
當時,陸奧宗光果斷地回答:“作為外交上的順序,沒有什么問題。”但當高升號事件的消息傳來,陸奧宗光還是慌了,寫信給首相伊藤博文說,“此事關系實為重大,其結果幾乎難以估量,不堪憂慮”,還提出停止增兵,以免歐洲列強干預。
清政府也認為,日艦擊沉了掛有英國國旗的商船,英國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英國的態度卻耐人尋味。當時,英國在中、日之間游移不定,他們需要在遠東扶持一個國家,來牽制俄國的南下,顯然,中日之戰的勝利者將會是那個合適的盟友。盡管英國輿論譴責日本軍艦,但并沒有因此和日本決裂,或者采取任何實質性措施,英國官方甚至裁定,高升號為交戰國執行任務,違背了英國政府嚴守中立的規定,本身就有過錯。
于是,陸奧宗光在發給日本駐英、俄、美等公使的電文中說:“英國海軍司令報告說,他考慮到船的被擊沉是有理由的。并建議英國政府不要提出要求。”高升號事件沒有引起歐洲列強的重視,他們繼續保持中立。
清朝則為豐島海戰的結果感到憤慨,北洋海軍的將士紛紛義憤填膺。致遠艦的管帶鄧世昌得知戰友們犧牲,“憤欲進兵”,對部下將士說:“設有不測,誓與日艦同沉!”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中日宣戰
豐島海戰不僅是中日甲午戰爭的前哨戰,也對之后的戰局產生了影響。高升號上的千余名士兵,原本是要支援牙山清軍的兵力,其中多為淮軍精銳。
當時,清朝派往朝鮮的軍隊主要集中于忠清道牙山縣和平安道平壤府。牙山位于漢城以南,西臨黃海,到7月24日,此地駐扎有清軍3880人,由直隸提督葉志超、太原鎮總兵聶士成等統領。
豐島海戰后,入朝的日本陸軍朝著牙山清軍發起攻勢。盡管聶士成成功利用地形,在安城渡伏擊了日軍,但之后的成歡驛之戰中,日軍還是憑借著猛烈的火力,攻陷了清軍的陣地。
葉志超、聶士成被迫率領所部繞道至平壤。途中,朝鮮民眾仍認同清朝為宗主國,當地人前來為清軍“獻蔬菜、柴草,代汲飲”,甚至“讓廬舍,供棲止”,總算讓這支軍隊保留了戰斗力。
▲《點石齋畫報》繪制的成歡之戰圖。圖源:網絡
與此同時,清朝派出衛汝貴率領的盛軍、馬玉崑率領的毅軍、左寶貴率領的奉軍和豐升阿率領的奉天練軍盛字營、吉林練軍趕赴平壤。清軍很快在平壤集結了一萬多人的兵力。
經過豐島海戰、成歡之戰,清朝君臣才下定決心對日宣戰。
一方面,李鴻章對四大軍赴援朝鮮頗為自信,他在給總理衙門的一封電報中表示:“派赴平壤衛汝貴、馬玉崑、左寶貴各軍,皆系鴻舊部,練習西洋新式槍炮多年。屢飭該統將等和衷商辦。凡其力所能及者,當可無誤機宜。”
另一方面,錯誤的情報讓清廷低估了日軍的實力。李鴻章給總理衙門的電報中,有很多與實情不符,比如說,“葉軍與倭開仗,倭兵三千死一千余,我兵傷亡百余。倭兵已往北退”,又說,“葉軍屢勝,倭死二千多人,葉兵死二百余人。葉軍現離漢城八十余里”。顯而易見,這都是前線謊報的軍情。
8月1日,清朝正式下旨宣戰,大致意思是說:朝鮮為大清二百余年的藩屬國,歲修職貢,為中外所共知。近十多年來,該國多生內亂,我大清體貼小弟,多次派兵平定,并派專員(指袁世凱)駐扎該國都城,隨時保護。這一次,朝鮮又有土匪變亂(東學黨起義),國王請兵援剿,言辭迫切,大清撥兵赴援,抵達牙山時,匪徒作鳥獸散。可日本人無故派兵,攻入漢城,現又不斷增兵,逼迫朝鮮更改國政,種種要挾,難以理喻。
為了朝鮮百姓及中國商民,清朝添兵前往護衛,日軍卻趁我不備,轟擊我方船只,倭人“不遵條約,不守公法,任意鴟張,專行詭計,釁開自彼,公理昭然”,日本“渝盟肇釁,無理已極,勢難再予姑容”,所以清朝要“派出各軍,迅速進剿,厚集雄師,陸續進發,以拯韓民于涂炭”。
同日,明治天皇睦仁也發出宣戰詔書。日本方面的宣戰書可謂強詞奪理,他們將入侵朝鮮解釋為“求文明之化于平和之治,知交鄰失和之不可”,將清軍出兵朝鮮說成“派大兵于韓土,要擊我艦于韓海”,自己干預朝鮮政治,卻只指責清朝“每稱朝鮮為屬邦,干涉其內政”。
中日互相宣戰后,在陸、海兩大戰場展開會戰。
平壤之敗
1894年8月,清軍率先在平壤集結軍隊,本應占據先機,卻犯下了兩個奇葩的錯誤:
一是長期無人統帥,釀成“有將無帥”的亂局。入朝的四大軍和葉志超、聶士成部會合后,清朝一直沒能選出合適的人選擔任主帥,直到8月下旬,才委派葉志超統領諸軍,但是葉志超難以服眾,他剛剛打過敗仗且謊報軍情,就連日本人都評論說:“使敗將葉志超任諸軍總指揮官,但葉之威望墜地,不能統一諸將,有總指揮官之名而無其實。”
二是戰略不當,沒能形成有效的布防。清軍駐扎平壤后,采用消極防御的策略,沒有帶兵南下漢城,力求爭勝,也沒有嚴守平壤,和日本決一死戰,而且幾名將領的意見不統一。9月,日軍分兵進犯平壤時,左寶貴主張,“敵人懸軍長驅,正宜出奇痛擊”,衛汝貴卻認為“此時東支西吾,萬不敢孟浪進兵”,葉志超只知審時度勢,躊躇不定。
日本之所以分路行進、攻打平壤,并非有備而來,恰恰是因為日軍口糧不足、缺乏后援,才采取軍事冒險行動,急于強攻。日本第五師團長野津道貫在進攻平壤時說:“如若不幸敗績,平壤城下即我葬身之處!”但駐守平壤的清軍沒能及時掌握日軍的情況,對其各個擊破,反而分出四分之一的兵力確保退路,且只重視平壤南路的布防,忽視平壤北路的防守。
9月14日午夜,日軍對平壤的總攻先在南戰場開始。以勇略著稱的馬玉崑,指揮毅軍1營和盛軍3營,在平壤城外大同江南岸的船里橋阻擊日軍。
馬玉崑早年曾參與平定捻軍,后隨左宗棠赴新疆抗擊阿古柏和沙俄的侵略,此次入朝,他的軍隊表現最為突出。馬玉崑依靠大同江北岸的清軍放炮掩護、運送彈藥,英勇頑強地反攻日軍。此次交鋒,日軍將校以下死者約140名,傷者約290名,清軍取得了一次難得的勝利,卻沒有改變整場戰役的結局。
前面說到,清軍忽略了平壤北戰場的重要性。
9月15日,日軍集中了其進攻平壤兵力的將近一半,共7800余人,進至平壤之北的高地,架設山炮,發起猛攻。鎮守北門的左寶貴等部隊,只有2900人,敵眾我寡,而日軍將軍隊分東西兩路,向北門外的清軍堡壘形成鉗形攻勢。
面對日軍遠超己方兵力的左右夾擊,防守城北的左寶貴陷入危境。左寶貴見形勢危急,激勵手下將士,說:“吾輩安食厚祿重餉數十年,今敵失約背盟,恃強侵犯,正好憤忠義,掃盡邊氛,上紓九重東顧之憂,下救萬民西奔之苦。社稷安危,兆在斯時!進則定有異常之賞,退則加以不測之罰。我身當前,爾等繼至,富貴功名,彼此共之!”
出生于貧苦農民家庭的左寶貴,是一名深受部屬愛戴的將領,他“治軍嚴肅,重文士,愛材勇”,在軍中與部下同甘共苦,手下有人因戰傷殘、犧牲,他就以私財豢養其家屬。此次率軍赴朝鮮,左寶貴日夜操勞,一度累倒,但毅然奔赴前線,籌備戰事。日本人得知平壤城北由左寶貴鎮守,對其有“知寶貴不死,平壤不可得”的評價,因而合力猛撲左寶貴部。
左寶貴在日軍的猛烈炮火下,率領部下堅守堡壘,日軍傷亡不少。但日軍發現,平壤城北角的牡丹臺壁高堅固,炮座完備,如天設險塹,于是先攻下牡丹臺,將山炮隊移至牡丹臺上。
牡丹臺失守,城北清軍陷入日軍炮火射程下,極為不利,日軍則在炮火的掩護下向北門發起沖擊。左寶貴在城門上督戰,寧死不退,將士們見狀,也誓死抵御。城門陷落前,左寶貴先是身中兩槍,仍帶傷指揮,隨后被炮彈擊中胸前,當場陣亡,其副將副將楊建春和都司徐玉生等也先后犧牲。
后來,光緒帝為左寶貴親作祭文,寫道:“方當轉戰無前,大軍云集;何意出師未捷,上將星沉?喑鳴之壯氣不消,倉猝而雄軀遽殉。”
平壤北戰場一番惡戰后,血腥撲鼻,雷雨交加,清軍大受打擊,攻入城中的日軍也一天沒有進食,疲憊萬分。有史料表明,經過左寶貴等人的奮戰,日軍在這一天“死一百八十九人,傷五百十六人”(日方的記載為“將校以下士卒死傷685人”)。可見,作為攻城方的日軍并沒有占到便宜。
此時,清軍仍有驅逐日軍的可能,缺乏膽識的葉志超卻認為敗局已定,召集眾將商議:“北門咽喉既失,彈藥不齊,轉運不通,軍心驚懼,若敵兵連夜攻擊,何以御之?不若暫棄平壤,令彼驕心,養我銳志,再圖大舉,一氣成功也。”眾將都贊同葉志超,只有馬玉崑力排眾議,主張堅守,說:“我帶兵三十余年,歷經數百戰,常常以不得死為恨,豈能臨敵退縮?”葉志超聽罷,沉默不言,卻早已下決定撤軍。
是夜,葉志超下令放棄平壤,于大雨中西逃,向鴨綠江撤退。因此,學者戚其章認為,“清軍平壤之敗,與其說是敗在力量不敵,不如說敗在戰爭指揮者缺乏堅強的戰斗意志和敢于勝利的勇敢精神”。
清兵冒雨出城潰逃,如驚弓之鳥,遭到日軍的截擊,更是如鳥入樊籠,一時自相踐踏,死傷愈眾。第二天,日軍清掃戰場,只見“二三百步間,清兵人馬尸體,累累如山,埋沒道路,溪流為紅。其尸體最為密集堆積者,在五十步以內伏尸百二十,斃馬三十頭,互相枕藉”。據統計,清軍從平壤撤退的一路上損失兵力近兩千人,可謂丟了城池又折兵。
日本上一次侵占平壤,還要追溯到明代的萬歷朝鮮戰爭(文祿慶長之役)。清軍在平壤的大潰退,無疑助長了日本人意欲飲馬鴨綠江的囂張氣焰。
葉志超棄城狂奔五百里,于甲午戰爭后被送往京師,接受審訊,判了斬監候,后來卻遇赦歸家,反而是在平壤西南戰場作戰有功的衛汝貴被殺雞儆猴,處斬于北京菜市口,罪名是帶兵違反軍紀。
▲平壤之戰后被俘虜的清軍士兵。圖源:網絡
黃海艦沉
1894年9月17日,平壤陷落的兩天后,中、日海戰在大東溝附近的黃海海面進行了一場激烈的海戰。
平壤陷落前,葉志超曾屢次致電李鴻章,希望增派兵力,避免后路空虛。李鴻章于是命丁汝昌從威海衛派出北洋艦隊,一邊護送搭載陸軍和輜重的運輸船登陸朝鮮,一邊在海面巡弋,防備日艦。
北洋艦隊完成護船任務后,掛出龍旗,在鴨綠江口的大東溝進行日常操練,準備午飯后返航。是日,清風徐來,一切如常,據參加操練的洋員馬吉芬回憶:“艦員中,水兵等尤為活潑,渴欲與敵決一快戰,以雪廣乙、高升之恥。士氣旺盛,莫可名狀。”
萬萬沒想到,這場演習,竟因日本聯合艦隊的突然到來,變成了甲午戰爭期間震驚中外的海上激戰——黃海海戰(大東溝海戰)。中、日海軍的軍艦很多產自英、德等歐洲強國,因此列強十分關注此次海戰的結果。
日本聯合艦隊一直在黃海搜尋北洋海軍的身影,想要一決高下,擊垮清朝海軍力量。17日中午,中、日海軍雙方軍艦在大東溝海面相遇,旋即開始交火。
開戰之初,中國參戰的軍艦只有10艘,總噸位為31366噸,而日軍投入的軍艦為12艘,總噸位為40849噸,在火炮總數方面,日艦有268門,北洋海軍只有173門,而且剛護送運兵回來,未裝舷側速射炮,側面火力較弱。此外,日本軍艦的官兵人數、平均馬力都高于北洋海軍。
起初,北洋海軍以“人”字陣迎敵,由定遠、鎮遠二艦領頭,猛沖在前。北洋艦隊先發制人,左翼諸艦發炮猛擊日艦比睿、赤城,彈片打穿了赤城號艦長、海軍少佐板元八郎太的腦袋。
但從下午2點半開始,海戰進入第二階段,日軍利用其軍艦的航速,對北洋海軍形成包抄之勢,使清軍陷入腹背受敵之中。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所在的旗艦定遠遭到炮擊,丁汝昌從二樓摔到甲板,手臂負傷,難以站立,仍在甲板上激勵官兵。
戰斗中,北洋艦隊在定遠艦的帶領下,集中炮火攻擊日軍的旗艦松島號,一度擊中松島號的艦長室。吊詭的是,炮彈落到松島號時,并沒有爆炸,這才讓日軍艦隊司令伊東祐亨撿回一命。原來,北洋海軍的炮彈多為實心彈,這就導致日艦雖然被打得千瘡百孔,但未受致命傷,始終未沉,反而伺機炮擊清軍。
下午3點4分,定遠被日艦擊中艦腹,燃起熊熊大火。為了掩護定遠救火,林泰曾指揮的鎮遠和鄧世昌指揮的致遠二艦急駛上前,保護旗艦。定遠艦上的火災得以撲滅,但鄧世昌的致遠艦在日軍的炮擊下遭受重創。
▲鄧世昌(1849-1894)。圖源:網絡
鄧世昌是廣東番禺人,自年輕時以保衛祖國海疆為己任,考入福州船政學堂,后調往北洋,曾前往英國考察歐洲海軍。人們稱贊他:“使船如使馬,鳴炮如鳴鏑,無不洞合機宜。”由鄧世昌擔任管帶的致遠艦,是一艘排水量2300噸、艦長76.2米的穹甲防護巡洋艦,由英國阿姆斯特朗船廠建造,船上有官兵250人左右。
致遠艦重傷后,鄧世昌不愿坐以待斃,指揮致遠繼續向前航行,準備與日艦吉野號同歸于盡。他告訴大副陳金揆:“倭艦就仗著吉野的火力,如果撞沉此船,則可以助我軍成事!”可惜的是,鄧世昌率艦撞向吉野時,日艦頻繁向致遠開火,一枚魚雷集中了致遠艦的右舷,使其不斷向右傾斜。
本想殺身成仁的致遠艦,在雨霰般的炮火中沉沒,鄧世昌和部下們落入海中。鄧世昌墜海后,其隨從劉忠找來救生圈,希望能尋得一線生機,卻被鄧世昌拒絕。鄧世昌養的愛犬,也游到他身邊,咬住他的衣裳,不讓他溺水,卻被鄧世昌喝退。忠犬不愿放棄主人,一同沒入海濤之中。鄧世昌“以闔船俱沒,義不獨生”,和致遠艦沉入大海。最終,致遠艦官兵只有7人獲救,其余240余人全部葬身大海。
時人為鄧世昌作挽聯:“此日漫揮天下淚,有公足壯海軍威。”
在黃海海戰中以身殉國的海軍管帶,還有經遠艦的林永升。
致遠艦沉沒后,經遠艦陷入吉野等四艘的包圍。經遠以一敵四,完全處于劣勢,但林永升和全艦將士“發炮以攻敵,激水以救火,依然井井有條”,毫無畏懼地與日艦纏斗。在日艦的強大攻勢下,林永升不幸中彈陣亡。經遠遭到吉野等四艦猛轟,在下沉的過程中仍開炮擊敵,最后在烈焰中沉沒,全船200余人,只有16人遇救生還。
▲林永升(1853-1894)。圖源:網絡
正如戰前雙方軍艦數據所呈現的差距一樣,北洋海軍在黃海陷入苦戰。其主要原因不在于將士,更在于海軍建設之弊,北洋海軍軍艦更新停滯、艦速過于遲緩、彈藥質量堪憂、陣式一成不變,在實際作戰中,這些缺點被一個個放大,最終釀成整個戰役的苦果。
幸好有北洋海軍將士不懼艱險,奮起抗爭。丁汝昌受傷后,定遠艦管帶劉步蟾接手指揮,反擊日艦。定遠、鎮遠二艦在戰局急轉直下的危急時刻,依然屹立于大海之上,極大地鼓舞了北洋海軍的士氣,這才沒有讓艦隊完全潰散。
▲黃海海戰中遭受重創的來遠艦。圖源:網絡
歷經近5個小時的鏖戰后,北洋海軍損失經遠、致遠、超勇、揚威和廣甲5艘軍艦,傷亡600余人。伊東祐亨見日軍旗艦松島損傷嚴重,日艦暫時無法擊毀北洋旗艦定遠,認為不可久戰,主動下令撤退,日本聯合艦隊傷亡300余人,但僅傷5艦。北洋海軍看著日艦遠去,內心應該清楚,倭寇終將再來,這場戰爭還遠遠沒有結束。
彼時,硝煙未盡。從山東半島到鴨綠江畔,戰爭的黑云以城傾墻摧之勢逼壓而來,北洋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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